12.15.2021

【瑪奇中篇】我所誕生的世界


 

Chapter 0:惡夢與貝卡地下城

 

他們說薩溫節是連接此界和彼界的日子,或許會透過夢境窺視到什麼也說不定。

但對於少女來說,那絕對不是她樂見的夢。

少女久違地在她的夢中聽到了神的聲音,低沉,渾厚,從遠古的時代而來。那一道聲音的主人是紮根在那片土地上的神,是從遠古開始就停留在那裏的大地的主宰。少女總是無法窺探神的真正模樣,在那片空洞的黑暗裡,只有大蛇在她腳下盤旋的聲息迴盪著,沉實地敲打著她的耳膜。

『到這裡來。』

少女眨了眨眼睛,身著緋袴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垂落至她腰間的一頭銀髮隨著她的動作不安地搖動著,長髮的髮尾不知何時沾染了夜幕的氣色。

那道聲音又響起來了,這次變得更加清晰。

『巫女,回到這裡來。』

那就像是一道不可違抗的命令,聲音剛落之際,她的立足點隨即崩塌,彷彿混濁的泥沼一般讓她無法站穩,鐵鍊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迴盪,隨後冰涼的枷鎖纏上她的腳踝將她往下拽去。濃稠的暗夜爬上了她的髮梢,她睜大了那雙紅得似血的狐眼,張開了嘴。

少女嘗試呼喚。

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掙扎求存一般,卻發現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連發出聲音都不被允許。少女朝著黑暗之處伸出了手,只有冷冽的空氣從指尖溜過。

在她以為即將掉進巨蛇的嘴中的時候,她聽見了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

「......亞.......」

「絮......亞......」

「約亞......」

「諾蘭約亞!」

巨蛇的低語曳然而止。

潺潺的水聲灌進了精靈的耳際,浮在半空的島嶼上,冰涼且溫柔的風聲將夢境帶給她的眩暈感一掃而光。隨後諾蘭約亞終於緩緩睜開了她的雙眼,帕拉魯的光芒透過那些閃爍著磷光的樹葉灑進了她的眼裡,與溫暖的陽光一同映入眼簾的,還有那雙原應該如同晴空一般,此刻卻帶著一絲苦惱的眼瞳。

「唔......托爾維斯?」

精靈鮮有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畢竟她方才來聖所的時候,托爾維斯並沒有現身的跡象。睡眼惺忪的約亞用力眨了眨眼眼睛,想要搞清楚現在是身處夢境還是現實。隨後她便意識到自己的臉頰正貼著結實的胸膛,這才發現托爾維斯一直讓她枕在自己的懷中。

「妳終於醒了。」

托爾維斯似乎終於放下心頭中懸著已久的石頭,緊繃的表情稍顯放鬆了一點。他扶起仍帶著睡意的約亞,耐心地待她完全回過神之後,才捨得收回那雙一直蓋在他少女身上,被她充當毛毯的熾天使之翼。

「托爾維斯......你是什麼時候來的?」精靈抬頭看向了托爾維斯,神劍會現身在此地始終讓她有點意外。

「明明我沒有通知你,我會來聖所這件事......」

諾蘭約亞本來只是想趁著難得的空閒,遠離杜巴頓市中心的煩囂,才獨自一人躲在聖所水源地的一隅,選在這湖邊的樹蔭下小息。或許是聖所安寧的氣氛能讓人安心,又或許是心情放鬆下來後,連月積累的疲憊感瞬間爆發了,米列希安就這樣靠著樹幹睡沉了,沉得連托爾維斯來了也不曾察覺。

「妳做惡夢了。」托爾維斯輕聲回道。

「我聽見妳在呼喚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妳困在了什麼地方但逃不出來一般。當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就看見了妳在夢囈,看起來很痛苦。」

托爾維斯一邊敘述,一邊皺起了眉:「明明妳身在這個聖所,這個被主神艾托恩所祝福的搖籃,理應不該發生這種事才對......」

「我睡相是有這麼惡劣嗎?還夢囈......」

精靈搔著臉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隱約察覺到了剛剛的夢並不愉快,只是未曾想到自己做了一個惡夢這種事,居然會連主神艾托恩的劍也驚動了。

「至少我還沒見過妳睡得那麼不安穩的樣子。」

托爾維斯低下頭,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米列希安的臉:「妳剛才......就像是靈魂被扯到了某個地方一樣。」

隨後神劍察覺到精靈投來異樣的目光,轉而微微一笑:「不過現在沒事了,不管怎樣,我在這裡。」

「嗯。」精靈輕輕地點了點頭。她牽過托爾維斯微溫的手,安靜地鑽向了托爾維斯的懷裡,摟住了神劍的身軀。

那身淡淡的蘋果木的香氣包裹住約亞,這股仿佛陽光一般溫暖的氣息對於精靈而言,就如同避風港一般,讓她無比安心。

像是在向托爾維斯說著「我沒事,我很好」一般,精靈擁住托爾維斯的雙手又多施了幾分力。

那個在外人面前鮮少表露情感的精靈在撒嬌。托爾維斯輕聲笑了,投向精靈的目光不自覺地又添了幾分寵溺。

若不是有貓頭鷹送來了煞風景的信件,狠狠地砸在諾蘭約亞的頭上,精靈都快要忘記,她還有約這件事了。

約亞手中握著的羊皮紙信封上,蓋著暗紅色的薔薇公會紋章。這封輕巧正在呼喚這位擅離職守的會長,就像在說如果精靈再不出現,接下來就會有更多貓頭鷹出現聖所的上方一般。被催促的公會長——諾蘭約亞沉默了幾秒,還是一手撕開了信封。

「我們在貝卡地下城。」

便簽上只有短短一句,上款和簽名都沒有,但那粗曠得幾乎穿透了紙張的字跡,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是公會的會務嗎?」托爾維斯湊近了約亞的臉側,好奇地問道。

「是討伐任務。」精靈將信收進了腰包,回過頭向托爾維斯說起那個在圖德南吟游詩人之間口耳相傳的傳聞:

很久很久以前,在貝卡地下城的深處,吸血鬼的公爵曾種下了有一株極其稀有的南瓜。

它的瓜身晶瑩剔透,彷彿是玻璃做的一般,散發著奪目的光芒,它的瓜籽同樣散發著五彩斑斕的光彩。琉璃的南瓜在薩溫節的清晨種下,在次年的薩溫節之夜開花結果,為這個陰暗的地下墓穴,帶來了一絲可貴的光芒。

傳說南瓜和瓜籽都是一種罕見的魔法礦石,蘊含著來自遠古的力量,曾經有三人的勇士——魔法師、戰士與精靈,潛入了地下城而獲得了這種南瓜,隨後製作出了十分強大的裝備和武器,也因此獲得了無盡的力量和財富。

那是只有在薩溫節的期間,以特殊的地下城通行證進入地城,經過層層考驗,才能取得的寶藏。

長久以來,多少覬覦著寶藏的冒險者,都會趁著薩溫節一窩蜂地闖進危險的地下城,想要一窺琉璃南瓜的真面目。可惜的是,從來沒有一個圖德南能夠從那個地獄一般的地下城功成身退,帶回那一株神秘的南瓜。

幽靈、屍魂、骷髏……那個仿佛迷宮一般的地下墓穴,除了生命力頑強得誇張的魔族之外,據說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機關,稍有不慎便有機會命喪在裏面,成了亡魂的人,或許仍徘徊在那裡,等待下一組冒險者進來探險也說不定。

當然,那是圖德南的情況而已,惜命的人類,在號稱拯救了愛爾琳英雄的面前,是絕對不會逞強。於是透過杜巴頓的議會廳,王國向米列希安發出了討伐任務的請求,將琉璃南瓜的瓜籽帶出薩溫節的地下城......

「事情就是這樣了。」

精靈少女一邊三言兩語將來龍去脈告訴了托爾維斯,一邊從草地上躍起,伸展了幾下睡得有點僵硬的身體。故事講完的那一刻,少女已經將鐮刀一般的鎖鏈鐮刃裝回了手臂上,又將守護者的鐮刀背回了背上。

「原來如此。」精靈的行動力總是如此迅捷,看著整裝待發的諾蘭約亞,托爾維斯明白精靈已經無法再多留片刻。

守護者一直陪著精靈走到聖所的門前,臨別前,托爾維斯叫住了她,雙手搭上精靈的肩膀,俯身在精靈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那雙湛藍的眼瞳帶著笑意,守護者輕聲道出了祝願。

「約亞,祝妳武運昌隆。」

=To Be continued=

 

 

Chapter 1:安諾瑪爾

 

凌亂的馬蹄聲在通往貝卡地下城的棧道揚起了灰塵,那隻從阿瓦隆一路趕到歐拉大陸的獨角獸發出一聲長嘯,隨後急剎在那個矗立於山壁旁邊的巨大墓碑的前方。

諾蘭約亞翻身下了馬,舉起手拍走了身上一路沾來的風塵,走向了那條陰冷的地下墓道。墓穴中,慣有的冰冷潮濕的空氣湧進了諾蘭約亞的鼻中,讓她不由自主地輕輕皺起了眉。即便是在愛爾琳生活了這麼久,精靈還是無法喜歡貝卡地下城那種陰森的氣氛。

女神的面容被陰影籠罩著,花崗岩雕刻而成的木訥的表情正在注視著那些來來往往的冒險者們,因爲薩溫節的關係,某個大魔法師在貝卡地下城的入口放滿了長明的南瓜燈,不時有一些藍色的磷光從南瓜燈中迸發而出,讓人搞不懂這到底是真正的靈魂,還是故弄玄虛的磷火。

『如果是摩勒愛德的話,大概會嚇死吧。』

諾蘭約亞一邊尋思著,一邊拉下了阻擋風塵用的兜帽。隨著那一頭被兜帽壓得凌亂的銀髮散落至腰際,一身墨色短袍的她,在這個昏暗的地下城裏面,總算變得比較顯眼了一點。

茉麗安的女神像之下,等候著精靈的隊伍四散在貝卡地下城入口的四處。

總是把一頭長髮隨意披在身前,挽起了手的巨人三鬼正在靠著石壁,謹慎地數著藥水的剩餘量;與精靈擁有著相似的紅瞳,留著一頭清爽銀色短髮的少年諾蘭梅拉,則站在石像的不遠處,正和前來探險的梅林與寶藏獵人有說有笑;昏暗的光綫下,還有深棕色的狐狸獸耳和閃爍著火花的尾巴正在隨性地搖擺著。

身著染了暗藍色,綉有櫻花刺綉的長衣的飛月冥比誰都更早察覺到精靈走近了,他輕輕喚了一聲身旁那個穿著配有馬甲的絳紫短裙的少女,染著蜜色的雙馬尾仿佛垂耳兔的耳朵一樣隨著少女抬頭的動作晃動了幾下,夏諾看向了諾蘭約亞走來的方向。

「我來晚了。」精靈朝女神像下的小隊揮了揮手,大家不約而同抬起了頭。

「吼!小約!遲到了哦!」如鈴鐺般的喊叫聲回蕩在貝卡地下城的入口,連南瓜燈的磷光似乎也隨之搖晃了幾下。磷光之下,夏諾嘟起的小嘴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抱歉,稍微有點事耽擱了。」精靈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那個蜜色腦袋,毫不意外地換來了夏諾更激烈的抗議。

「沒關係,我們還沒開始。」飛月冥擺了擺手,露出了淺笑:「而且我能猜到妳被誰絆住了。」朝精靈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回避掉夏諾好奇的眼神之後,他朝其他人喚了一聲「集合吧。」,散開的眾人回到了女神像下。

「梅林說進去的話,這個最好帶著。」梅拉把梅林交給他的,鑲嵌著菱形紫色魔法晶石的銀耳環遞給了眾人:「互相通信用的。」

諾蘭約亞點了點頭,從他手上接過了耳環,將它別在了耳朵的下方。嘈雜的聲音隨即湧進了耳中,就像在微調散播在空氣中那些細小的音訊一般,隨後回歸安靜,再過了一陣子之後,聽覺逐漸恢復,同伴說話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楚了。

「幫大忙了,沒想到那麼抽象的概念,他真的能做出來。」

「畢竟他是自稱『大魔法師』的梅林嘛。」梅拉臉上露出了若有似無的笑容,把那句「雖然不知道把實驗室炸了多少回了」藏進了心裏,回頭對他的魔法老師比了一個讚。

眾人隨後又整理了一次身上的物資和武器的狀態,就等著諾蘭約亞把那張畫著南瓜和吸血鬼圖騰的地下城通行證丟在入口的祭壇前面,展開第一次的地下城討伐任務。

「請等一下!」

忽然,稚氣未脫的小女孩的聲音打斷精靈的動作,約亞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回過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10歲的米列希安的身影。

她穿著淺黃色的波波襯衫和短褲,腳下穿著從堤爾克那的雜貨店就能買到的布鞋,手中還拿著露娜和潘送給她的木棍,儼然一副剛到愛爾琳的模樣。似乎是那沉重的鐵製頭盔把她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小女孩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住了氣喘噓噓的模樣。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約亞眨了眨眼睛,問道。

「我……剛來這裏……」小女孩的雙手扶著頭頂上那個沉重的頭盔,它正隨著她的腦袋劇烈地搖晃著:「聽人說這個地下城有寳藏,可以快速地賺到一些錢……」

「但是我打不過……」大概是頭盔的關係,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是新手。諾蘭約亞思忖著,大概是剛到愛爾琳就遇上了冒險者的慶典,卻不知道該如何入手的米列希安吧。這樣想著,她彎下了腰。

「是想和我們組隊嗎?」她問。

小女孩不斷點著頭。

「妳叫什麼名字?」她又問。

「瑪爾……安諾瑪爾。」

「安諾瑪爾……我瞭解了。」諾蘭約亞輕聲細念著這個發音奇特的名字,隨後回過頭向她的隊友詢問:「你們怎麼看?」

「也沒關係吧,我們多顧一個新手而已。」「我覺得可以。」「我無所謂。」大家七嘴八舌地回應著,都表示了贊同。

「我聽綠茶說,地城的怪物難度不高,妳等一下緊跟在我們身後就可以了。」飛月冥也走近了小女孩,牽起了她的手,把她帶到祭壇的旁邊:「雖然抽中和沛茲一組的話,可能就要擔心一下了。」他話音剛落,沛茲那雙深棕色的狐狸耳不安地抖了幾下。

儘管沒有看見安諾瑪爾的表情,但諾蘭約亞似乎聽見了頭盔下面傳來了一聲輕快的歡呼。

「沒問題的話,我們就進去了。」

精靈再度掏出了那一張特殊的地下城通行證,將它丟到了女神像腳下的祭壇上面。鬼火散發著淺藍的熒光吞沒了她視線。涼颼颼的風從地下城的深處輕拂她的臉頰,她睜開眼,諾大的貝卡地下城,只餘下她和安諾瑪爾兩個人。

長廊在兩個米列希安的腳下向前方綿延,金屬吊燈從畫有展開黑色翅膀羊頭「天使」的穹頂上垂下,燭光搖曳出不祥的光線。順著羅馬式的雕花拱門往前走去,諾蘭約亞帶著安諾瑪爾走進了那個仿佛從城堡宮殿割裂出來一般的房間裏面。

歐拉大陸的地下城裏頭,難得會有這麼寬敞的空間。有人說這或許是公爵成爲吸血鬼之前,所生活的城堡的幻影也說不定。在華麗典雅的房間裏頭,墻上的已經發黃的壁紙,用金線勾勒出了複雜的圖樣,看上去仿佛貴族城堡常見的壁紙圖樣,仔細一看的話,仍能辨認出那是煉金術與召喚魔法的魔法陣圖樣,使它們看起來既美麗萬分,又詭異萬分。

公爵的生平,看起來不簡單呀。諾蘭約亞尋思著,下意識把身邊的女孩牽得更緊了。

房間四面牆壁的前方都放著諾大的書櫃,密密麻麻地排滿了與魔法和煉金術相關的古書。書櫃的中央,那個緊鎖的玻璃櫃子上,四顆不同顔色的魔法水晶球正在閃爍著亮光。北之墨黑、南之朱紅、東之蒼綠、西之銀白,與房間中央的鑲嵌著水晶球的柱子一摸一樣。

「約亞,現在誰在妳身邊?」

梅林耳環傳來了飛月冥的聲音,說狐狸正在與他在一起。隨後夏諾和賽蓮、三鬼和梅拉的聲音陸陸續續傳進了她的耳朵,其他人似乎正在各自調查房間內的書籍,嘗試找到出路在哪。精靈還能隱約聽到兩位少女似乎觸碰了什麼機關,被嚇到尖叫的聲音。

「我和那個孩子在一起。」簡短地回應了一下飛月冥的詢問,諾蘭約亞繼續彎下腰調查房間中央的四個柱子。

「好的,那我們這邊也開始攻略了,綠茶有說過第一個房間先打中央的四根柱子就好。」話音剛落,飛月冥就切斷了通訊。

「嗯。」

大致搞懂了柱子的魔法原理之後,諾蘭約亞召喚出她的小克勞諾斯,低頭向身邊的女孩説道:「騎上去吧,這個孩子會保護你的。」

「嗯!」點了點頭,安諾瑪爾聽話地以利落的身姿爬上了雷獅的背,緊緊抓住了鞍。雷獅一聲長嘯,在主人的目光指示之下,把女孩帶到了房間的角落。

深深呼吸一口氣,精靈握住了守護者贈與的鐮刀,手起到落,劈碎了房間中央的魔水晶金屬柱。

深藍色的怨靈帶著凄厲尖叫從房間四周的壁畫中噴湧而出,原本掛在牆壁上的裝飾用梅花鹿頭,骨碌碌的轉動著眼珠子,漂浮在房間的半空之中,朝向米列希安和克勞諾斯涌去。

「搞清楚了,我才是你們的敵人。」

張開手,嘴中默念著向自由之神海米斯祈禱的經文,青色的結晶隨著精靈沉靜的聲音從她的掌心撲簌落下,銀灰色的法陣在她的腳下閃耀著光芒,神的祝福降臨至精靈的身上,迸發出幽藍的光。

幽靈和怪物就像被光吸引了一般,停住了衝向克勞諾斯的動作,轉而面向諾蘭約亞,吼叫著「可惡的米列希安!」,然後一擁而上。

幻化成蝴蝶的黑霧纏上了仿若鐮刀一般的鎖鏈鏈刃,精靈的米列希安揮動鎖鏈,黑暗一攬蜂擁而至的魔族幻影,將幽靈和梅花鹿頭一股腦拉到了精靈的面前,又群起被鎖鏈甩出了好幾丈遠以外的地方,一口氣被奧斯希的扯力撕成了碎片。

鏈刃舞轉,第二顆水晶柱子應聲而斷。早已成了骷髏的皇家騎士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冷冽的冰晶隨著守護者鐮刀的揮斬接種而至,讓那些早被時間遺忘的榮耀回歸塵土之中。

蒼藍的磷火熄滅,精靈的手卻沒有停下揮舞鏈刃的動作,朱紅的火焰隨水晶的斷裂從地面竄起,火焰的惡魔帶著蜥蜴一般的眷屬把空氣燃出了熱烈的溫度。

「胡亞。」

「速戰速決吧。」

藏於鎖鏈鏈刃中的精靈應聲召喚而來,刺眼的光芒吞沒了深紅的地獄之炎,仿佛鐮刀一般的光芒刺穿了尚未察覺到發生何事的惡魔,把魔族殘餘的氣息一掃而空。

隨後鏈刃掠過半空,黝黑的水晶珠子應聲而裂。

房間的中央,諾蘭約亞的腳下出現了倒五芒星的召喚魔法陣,長著黑色山羊頭,卻擁有魁梧身材,直立行走的惡魔幻影帶著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從法陣中緩緩步出。

諾蘭約亞瞟了那個巨大的身影一眼,揮出了鎖鏈的鏈刃。鏈刃利索地卷住了它的的腳踝,精靈輕而易舉地將它抛到了半空,再狠狠重摔到地面上。沉重且笨拙的身軀在地面震出了沙塵滾滾,連帶柱子的殘骸也被壓碎得清光。

幻影始終還是幻影,對於和真正的魔王交過手的精靈來說,仿佛一場笑話。

空氣中傳來渾厚的男高音,高聲唱著薩溫節的詩歌:

繁星璀璨的秋夜
星霜引領著命運
蒼之龍嘯
留下了通往未來的指引……

「蒼之龍嘯嗎?」

諾蘭約亞眨了眨眼睛,撿起了地上掉落的古銅鑰匙,不假思索地走向了房間東邊的書架。拉開緊鎖的玻璃櫃門,諾蘭約亞伸手扭動了櫃子裏面的水晶球。遠方傳來閘門打開的聲音,與此同時,梅林的耳環傳來了飛月冥和夏諾的聲音。

「感謝約亞,我這邊的門打開了,是書櫃後方的機關門。」

「原來如此。」

隨後,三鬼和梅拉的歡呼從耳環的彼方傳進了約亞的耳中,房間北面的書櫃發出沉重轟隆聲音,緩慢地陷進牆壁中,一條幽暗的走廊出現在她和安諾瑪爾的眼前。

看來三叔和梅拉也成功清完第一層的怪物了。精靈尋思,牽過她的寵物,快步跑入了那條看不見盡頭的走廊之中。

「巫女的成長真是令人驚嘆呢。」安諾瑪爾趴在克勞諾斯的背上,小聲地碎碎念著,只有雷獅那搖動的耳朵能聽見女孩沉悶的聲音。

地下城的攻略仍在馬不停蹄地進行著。

在那個和第一層相似,卻顯得更寬闊的房間內,約亞和安諾瑪爾、飛月冥和沛茲稍等了一段時間才等來了騎著巨人飛奔而來的梅拉,以及雙雙騎著寵物跑來的夏諾和賽蓮。

房間中央的召喚陣四周,漂浮著四顆水晶的柱子正在閃閃發光,法陣的中央,巨大的沙漏向一眾米列希安宣告,這是與時間競賽的房間。

「動作快。」

飛月冥揮出散發寒霜氣息的巨劍,欠身敲斷了房間的柱子,被鬼魂所附身的茶杯、燭臺和刀叉隨即就向著隊伍方向一涌而出。纏上極光的米列希安們揮動著劍刃,而精靈護著安諾瑪爾,冰霜從守護者鐮刀的末端迸射而出。

他們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場再簡單不過的混戰,直到飛月冥察覺到在敲斷了第二根柱子之後,精靈和女孩的身影就憑空消失在法陣之中。

「約亞?」

「我和那孩子在第三層。」

「噢,靠杯。」

「怎麼了?」

飛月冥的聲音出現了雜訊,過了一陣子後才恢復了穩定。精靈隱約聽見了巨人敲打牆面的重擊聲,飛月冥這才無奈地回應道:「我和三鬼也在第三層了。」

怪物炸裂、鎖鏈揮舞以及少女們慌亂的呼喊聲從耳環中接踵而來,諾蘭約亞不難想象被丟在第二層的人現在到底亂成一片什麼程度。回頭看了一眼仍未打開的,那扇通往地下水道的鐵柵,精靈思忖,大概還要再等一陣子,第三層的攻略才能開始了。

還好第二層的怪物雖然多,但不難打。抱著這樣的想法,精靈鬆了一口氣。

「累了嗎?」她看向安諾瑪爾,小女孩正坐在克勞諾斯的背上,雙腿愜意地晃著。女孩說她不累,只是覺得這樣的地下城有點刺激,心臟還在嘭嘭地跳。

「這兩次的傳送,是隨機的嗎?」女孩歪了歪頭。

「看來是。」

「嘻嘻,那我和妳還真的有緣,兩次都在同一組呢!」

「也是呢。」精靈扶著下巴,若有所思。

爾後,諾蘭約亞的身後傳來鐵柵被拖開的聲音,耳環另一面的騷動也結束了,那條地下水道的輪廓終於出現在精靈的眼前。縱橫交錯,錯綜複雜,猶如數十條蛇的蛇身相互交纏在一起一般,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是迷宮。這樣的想法躍然與她的腦海之中,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腦海裏面浮現出了長著一雙狐耳的身影,進去迷宮前,她必須先確認一件事情。於是她敲了敲梅林的耳環,開口問道:「沛茲現在是和誰在一起?」

不久後,耳環傳來了梅拉的聲音:「我會看著他。」

終於放下了心頭的大石,約亞牽過她的克勞諾斯,對安諾瑪爾說了聲「走吧」,便投身進去了迷宮裏面。

讓諾蘭約亞意外的是,迷宮裏面的怪物並不多,只是掛在牆壁兩旁的燭光昏暗得讓人看不清道路,越是向下走去,骷髏和蜘蛛網就越來越多,空氣也越來越濕冷。諾蘭約亞忍不住又把兜帽拉到了頭上,覺得這才是一個地下墓穴該有的樣子。

死路的盡頭,還是能看見一些破舊的櫃子,代替了以往地下城該有的道路盡頭的寶箱。只是這些「藏著寶藏的櫃子」裏頭,是不是會竄出一些尖聲吼叫的幽靈,然後消散在精靈的鐮刀之下。

儘管諾蘭約亞叫出了波斯貓的妖精負責帶路,她和安諾瑪爾還是花了一點時間才走出了那個陰森的地下水道迷宮。當她以爲這個迷宮是不是永無止境的時候,鞋跟踏上鐵鏽紅的地毯的瞬間讓她心裏面懸著的大石頭總算放下來了。

飛月冥和三鬼駐足在那一株爬滿了琉璃南瓜藤蔓的架子前方,饒有興趣地查看著瓜籐上盛開的八朵南瓜花。

「看來要結出果實,還是需要花費一點功夫呢。」三鬼托著腮,端詳著那朵晶瑩剔透的花。

「應該也不會花太多時間的。」飛月冥回過頭,看著小隊的人漸漸走進了最終的房間裏面。

「也是呢,畢竟公爵都是老朋友了。」

精靈朝瓜籐伸出了手,指尖觸碰到南瓜的花朵的那一瞬間,房間中央的吸血鬼棺材棺蓋緩慢地拉開了一條裂縫,帶著磷火的南瓜漂浮在半空之中,代替了名滅不定的蠟燭光,憤怒的吸血鬼因冒險者的打擾而蘇醒,蝙蝠和亡靈仿佛發了狂一般在房間中亂竄。

公爵幾乎是下一個瞬間就被死神打上了烙印,奧斯希所帶來的恐懼氣息隨著刺穿他胸膛的鎖鏈鏈刃,深入了吸血鬼的骨髓之中,還沒反應過來,飛月冥巨劍和巨人的巨斧就迎面而來。

那句「可恨的米列希安」,吸血鬼由始至終都沒機會講出口,他便又委身躲回了那個狹小的棺材之中,等待著下一次輪回。

某程度上來說,公爵這個老朋友也是過的挺凄慘的。諾蘭約亞一邊向那個緊緊蓋上棺蓋的棺材投去憐憫的目光,一邊掏出小刀把琉璃的南瓜採收下來。瓜子嘩啦啦地裝滿了精靈的背包,這次的收穫尚算不錯。

諾蘭約亞回頭看了一眼安諾瑪爾,想要確認女孩是否還安好。

而女孩抱著那個幾乎有她半個人高的大南瓜,不知何時掀開的鐵製頭盔下,那雙紅彤彤的眼眸正在直勾勾地盯著她。

=To Be continued=




Chapter 2:異界的蛇影

 


艾托恩的神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如夜空一般漆黑的羽翼從澄淨的天空中緩緩降下,戰爭女神的赤足輕輕地落在了這一個被時間所遺忘的痕跡之中,潔白無暇的身影越過染上歲月痕跡的聖櫃,在水源之處停下了腳步。茉麗安女神久違地睜開了眼眸,白金色的眼瞳在空曠的聖所搜尋邊境的守護者的身影。

「托爾維斯。」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聖所回蕩。

水源處無風,卻起了漣漪,白色的羽毛跌入了女神的眼眸之中。

「真是稀客。」空中傳來了托爾維斯的聲音,聽起來彷彿遙遠得不可思議:「守護人類的女神,前來這裏是有什麼事嗎?」

「她的封印被解開了。」

「誰的封印?」

「野良絮亞……不,以她的性格是絕不會提起這個名字的。」

女神眨了眨眼,回答得更加直白。

「我說的是你的精靈,你的米列希安,諾蘭約亞。」

隨後,女神伸出了握住一枝白花的手。她的掌心迸發出的柔和光芒,包裹著那一枝白得如玉的梔子花。她將花遞到了古老的神像前,身在遙遠之地的托爾維斯眨起了眼,他認得那枝開得燦爛的花,和那夜精靈從花冠上摘下來的是如此相似。

不,有些不一樣。

托爾維斯仔細看著那朵綻放的梔子,它就像被墨侵蝕了一般,從花莖開始,黑色侵染了花瓣的底部,正在往上蔓延。聖所的風精靈顯得有些急躁,女神眨了眨眼,呼喚了守護者的名諱,開始緩緩說出那一段沒有被記錄下來的故事 ——

愛爾琳的神族無意中接通了連接異界的通道,於是祂們從時間和空間的悠悠長河中尋找那些純潔的靈魂,引渡至愛爾琳,尋找那一個能夠成為樞紐的存在。人類、精靈、巨人,擁有眾多面貌的米列希安生生不息。守護者也好,破壞者也好,皆尋覓了那個存在很長的時光。

距離神艾托恩給主神的第一把劍降下了啓示,又渡過了漫長的歲月之後,那個身著異族的緋褂,被異界稱爲「巫女」的靈魂終於踏足了愛爾琳。之後,故事的齒輪開始轉動。

「是野良絮亞嗎?歡迎妳來到愛爾林。」作為引渡人的娜歐垂下了眼簾,看著米列希安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笑得溫婉。

少女米列希安的黑髮如墨,垂落至腰際。那雙仿佛狐狸一般,帶著血色的眼瞳在娜歐的眼裏顯得有點失神。那年還是16歲的少女抬起頭,臉上掛著不苟言笑的表情。許久之後她才張了張嘴,說出了帶有某種力量的話語。

「是諾蘭約亞。」

語氣平淡得像水。

即便如此,娜歐仍從那句話中感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那是來自異界足以能一語成籤的力量,強大到就算來了愛爾琳,也能影響某些人,例如娜歐。

娜歐張了張嘴,喉嚨發出乾啞的聲音,許久之後才能開口將她的開場白重複一次,故事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是諾蘭約亞嗎?歡迎妳來到愛爾琳。」娜歐還是笑得溫婉可人,仿佛剛剛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少女這才點了點頭。

娜歐和少女聊了許久,久到少女總算搞清楚了愛爾琳是怎樣的一個地方之後,這段教學的時間才算結束了。離開靈魂之流之前,娜歐遞給了少女一瓶藥,那是女神再三叮囑她,一定要看著這個米列希安喝下去的藥。

「茉麗安女神說,這是能讓妳徹底斬斷過去的藥水……」

女神說得含糊,娜歐也說得含糊,像是生怕少女會覺得受傷一般,娜歐遞出藥的手有些顫抖。那是封印少女作為巫女的能力的藥,不管是透過夢境「預知未來」,還是透過「言靈」竄改因果,那是十分優秀也是十分可怕的力量。女神有女神的考量,娜歐也感同身受。「預知未來」也好,「言靈」也好,重生為米列希安以後,諾蘭約亞就不需要這樣的能力了。

「但妳真的要喝嗎?」

娜歐的良善還是讓她遲疑了,倒是諾蘭約亞的爽快讓娜歐吃了一驚。

「沒關係。」

少女大概猜到了幾分女神的心思,神總是謹慎的,誰都不會想把一個定時炸彈放在身邊。她毫不猶豫地接過了藥水瓶,一臉淡然地說了一句「能擺脫這樣的詛咒,也挺好的」,就仰頭將它一飲而盡。米列希安的喉嚨頃刻變得火辣辣的,少女以掌心抵著脖子,跪在了靈魂之流咳嗽了許久,終於將喉嚨的異物咳了出來。

那是一朵開的正燦爛的梔子花。

少女眨了眨眼,過了許久才緩住了急促的呼吸。她隨後就換上了娜歐為她準備的簡陋布衣,將那身巫女才會穿的緋褂,連同那朵梔子交給了娜歐,走向了靈魂之流的出口。

捨棄了故鄉,捨棄了名字,捨棄了與生俱來的力量,少女從人類變成了精靈,從黑髮成了白髮,從野良絮亞變成了諾蘭約亞,僅餘紅瞳如故,踏上了她的旅程。

女神剛說完精靈的故事,守護者便匆匆忙忙現了身。茉麗安垂下首,眼角瞄到托爾維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托爾維斯,約亞最近是不是做夢了?」

「妳怎麼知道的?」

「因為設下封印的力量來自於我。」

守護者伸出手,奪過女神手中的梔子花,劍眉深鎖。他知道精靈的確做夢了,近來夢魘得頻繁。他還知道在夢中纏繞著精靈的黑暗之中,那蠢動的蛇影並不是屬於愛爾琳的力量。

茉利安說她是巫女,在另一個世界,巫女的夢都是神的啟示。

「不可能,異界的門應該已經在極夜之前就關上了……」神劍握著梔子花的手,在微微顫抖。

「托爾維斯,不管如何,蛇已經來了。」女神垂下眼簾。

「妳這是什麼意思?」

「托爾維斯,你忘了嗎?薩溫節是連接兩個世界的日子。」

貝卡地下城。精靈曾經說過的名字,躍然在托爾維斯的腦海中。

聖所驀然起了風,守護者那張開羽翼,慌張的身影憑空消失在這古老的神殿之中。空氣中僅僅餘下一抹淡淡的花香,水源地的因狂風而蕩起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你得快點,托爾維斯……」

「不然我們都會失去她,永遠地失去她。」

茉利安垂下了手,抬頭看向了出現了陰霾的半壁天空。

本該留守在聖所的守護者,踏足了歐拉大陸。

托爾維斯刻意收起了神族的象徵——熾天使的翅膀,穿上許久沒有穿過的古代艾爾班騎士團長袍,趁著夜色的掩護,走進了貝卡地下城的入口。薩溫節的磷火仍舊不穩定地漂浮著,似乎與精靈數日前說的景象並沒有任何分別。

這個地下的墓穴沒剩下多少人了,那些連日來從未停下過討伐的米列希安們都趁著薩溫節的尾巴到了酒館歇息。畢竟是難得的休息日,沒人會願意留在這個充滿了鬼火的墓穴中。

除了他們,那些隱藏在愛爾琳的,繼承守護者意志的英雄們。

「喲——!你這家夥怎麽來了?真是難得啊……等等,你這家夥是不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哈哈,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認出我的,除了約亞就真的只有你了。」

被自稱大魔法師的青年戳穿了僞裝,托爾維斯絲毫沒有感到意外。他拉下了兜帽,擺出了十分自然的笑容向梅林身後困惑的寶藏獵人點頭致意了一下之後,把梅林拉到了女神像的另一旁。

「你這家夥……怎麼了?」

儘管一直被身邊的同伴批評不懂人心,實際上梅林早就嗅出來了,托爾維斯剛才的笑容裏面藏著十分着急的氣味,若不是托爾維斯刻意忍耐的話,想必這座地下城早就毀掉了。

果然托爾維斯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梅林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笑意了。

「梅林,薩溫節以來,你是不是一直守在這裏?」守護者發問,梅林點了點頭。

「那貝卡地下城是不是有什麼異常?」

「啥——?」

托爾維斯甚少把問題問得那樣直白,畢竟神族說出口的話帶著不同尋常的意義,這有點出乎梅林的意料之外了。更何況以托爾維斯的身份,一個小小的歐拉大陸地下城,就算出了問題,也用不着守護者親自降臨。梅林思忖了一段時間,最後才謹慎的開口問道。

「愛爾琳……諾蘭約亞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對吧。」

梅林從那雙緊皺起來的劍眉上讀到了答案。

「如果是地下城的附近的話,老子和那個騙錢的家夥倒是沒發現什麼異常……」梅林揮了揮手,隨後想起了什麼一般,那雙高舉在半空的手定住了。「等一下哦……等一下!諾蘭約亞和那個奇怪的小鬼進去的時候,空氣的味道改變了……你知道吧,就像老師家那個纏人的小鬼一樣……不,構成的本質是不一樣但是道理是一樣的。」

梅林一邊手舞足蹈,一邊滔滔不絕,最後做下了結論:「你知道的吧,那不是愛爾琳的空氣的味道。」

「我明白了。」

托爾維斯的手掌緊握起了拳,他曾經在精靈的夢境見過那個孩子,使用著米列希安的身軀,唯獨那雙深紅的眼睛與蛇無異。一切和茉麗安女神說的分毫不差,有人用某些方法趁著薩溫節這個特殊的時節,將某個世界與愛爾琳鏈接起來了。而這次的目標,不是愛爾琳這個世界,而是她——諾蘭約亞。

動機為何?目的為何?為什麼不是其他人,一定要是諾蘭約亞,這些托爾維斯都來不及思考。他剛開口想問更多的時候,梅林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嚎叫,抓住了托爾維斯的手臂。

大魔法師的瞳孔在顫抖,青年忽然慌慌張張地把一個鑲嵌著紫水晶的耳環塞到了托爾維斯的手心之後,就把他推向了貝卡地下城的入口。

「啊!托爾維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快進去!她們也進去了。」

「什麼……?」

「哎!就諾蘭約亞和那個小鬼頭!就她們兩個。本來薩溫地下城是不可以兩個人進去的,通行證是我做的,是構成術式的關係嘛,應該要多於四個人才能進去的……但是他們進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一時沒想起來,就是剛才……哎,你來之前。」

他來之前。

托爾維斯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沒有時間思考接下來的行動,梅林已經又把皺巴巴的地下城通行證,連帶著從諾蘭約亞手中收到的回禮 —— 一個水引結裝飾塞到了他的手心。

「雖然有點匆忙,但我剛剛把通行證修改了一下,要找那家伙的坐標這種事你很熟悉了吧?總之你先進去,我之後會和騙子一起跟上的!」

梅林打了個響指,原本還在貝卡地下城漂浮的磷火吞沒了主神的第一把劍,大魔法師匆匆忙忙走掉的背影消失在托爾維斯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以及從他眼底延伸出去的,數千個排成一列,朱紅色的異教神的門扉。

神劍咬著下唇張開了熾天使之翅,垂首默念。

「拜托了……我主艾托恩,請讓我趕上……請一定要讓我趕上。」




諾蘭約亞的狀態不太好,這是連山羊都能一眼看出來的事情。

明明是精靈,她的步伐卻顯得如此沉重,暗夜鎖鏈的圓舞曲舞不出它的靈動,但奧絲希的低語卻在耳邊源源不絕,試圖擾亂她的行動。她依稀記得在遇到托爾維斯之後,信念已經很少被動搖得那麼嚴重過了。

諾蘭約亞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在這一趟貝卡地下城的旅途中怪物並不多,即使偶爾會從那些書櫃和架子中飄出幾個幽靈,那也只不過是普通攻擊能夠解決的事情。畢竟飛月冥也曾經說過,即便這是裏的最終敵人是公爵,終究也不過是幻影而已。

但是奇怪,太奇怪了。諾蘭約亞一邊甩出嘩啦啦作響的鎖鏈鏈刃,一邊追著不發一語只向前跑的安諾瑪爾的身影,疑問在腦海裏面揮之不去。

這次的薩溫貝卡地下城安靜得有點過分了,而且房間的數目不太正確。諾蘭約亞一邊回想著和同伴一起走過的地城記憶,一邊甩動她的鎖鏈。明明第一間房間過後,應該是砂時計的房間,再來就諾大的地下迷宮才對,如今卻只剩下了一間又一間擺設相似的房間。

那就像是房間在不斷輪回一樣,同一個場景重重複復了一次又一次。

「妳確定真的沒有丟錯通行證嗎?」精靈拉住了一直向前跑的小女孩,這樣問道。

安諾瑪爾拉開了頭盔,睜著那雙大眼睛盯著精靈:「沒錯喲,這裏才是最正確的道路。」

說著她掙脫了諾蘭約亞的手,再度向著下一個房間的門扉跑去,逼得諾蘭約亞只能隨著她的跑過去。

諾蘭約亞最一開始還有刻意去數她們到底經過了多少房間,畢竟攻略的時間比她想象中長了許多,這並不尋常。等到進入了第七個房間,精靈彎下腰扭動書櫃的水晶球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了那個書櫃上多了一面雕花的銅鏡。

鏡子中倒映著貝卡地下城的房間,但她沒看見她的臉。

「托爾維斯?」

鏡子的另一邊,那個與她所在之地仿佛一個模板印出來的地方,閃過了不可能存在的身影。諾蘭約亞的表情鮮有地動搖了,不安的她把手從水晶球上縮回來,退後了幾步,打算把安諾瑪爾拉走,離開這個地方。

回頭看,門已經打開了,安諾瑪爾就站在門的彼方向她招手。而精靈就像無法抗拒一樣,邁開了步伐,走向了安諾瑪爾的方向。精靈沒留意到,銅鏡上的倒影,墨一般黑色漸漸爬上了她的髮梢,隨著她踏進了另一個房間,又爬上了幾寸。

又來了。諾蘭約亞環顧四周。這是同一個房間,同一個四色水晶魔法珠的房間,但細節似乎有點微妙的不太一樣。

「壁紙不同了……」

那些畫著煉成陣的,斑駁的暗花壁紙在忽明忽滅的蠟燭光下顯得更加老舊了,暈開的黑色墨水讓一整面牆看起來就像某個日久失修的廟宇一樣,和四周的凱爾特紋樣裝飾撞在一起顯得特別不和諧。精靈眨了眨眼,忽然就明白了為何心中的詭異感總是揮之不去了。

牆上畫的,那根本不是煉成陣,是浮世繪。

「不對,愛爾琳怎麼會有浮世繪……這不對。」精靈停下了腳步,她成為米列希安至今,第一次產生了逃跑的想法。

「不是哦。」小女孩轉身,抓起了諾蘭約亞的衣擺:「這才是對的路,我們快到了。」

安諾瑪爾發出了嘻嘻的笑聲,猛然抓住了精靈的手。諾蘭約亞掙脫未果的那瞬間,才赫然發現這個10歲的「米列希安」的力氣,竟然遠比自己要大上許多。

「妳是誰?」諾蘭約亞問。安諾瑪爾,絕對不是米列希安。

「妳知道的。」女孩開了口,稚嫩的聲音帶著並非來自愛爾琳,卻是諾蘭約亞再也熟悉不過的力量。

不容拒絕,無法拒絕。精靈硬是被安諾瑪爾拉著往前走向最後一扇門,門的另一邊,是摸不着邊際的黑暗,以及從她眼底下延伸而去,一望無際的朱紅色鳥居。

這裏不是貝卡地下城。諾蘭約亞在顫抖。

這裏是——

=To be continued=





Chapter 3:我所誕生的世界

 


——這裏是……我所誕生的世界。

那扇矗立在這個空間之中,雕刻著凱爾特紋樣的巨門,轟然關閉發出的巨響,仿佛就像一個把某種微妙的平衡打破的信號。

星塵的軌跡在諾蘭約亞和安諾瑪爾的腳下劃出了螺旋,流光溢彩四射,隨後扭成了一個仿佛八字的結。那是只要曾嘗試拯救過女神茉麗安的米列希安,都不會陌生的八字結。

諾蘭約亞與安諾瑪爾,站在這一個結的兩頭,就像是站在天枰兩端的砝碼,精靈在愛爾琳的一側,安諾瑪爾在異界的一側。那些緋紅色的千鳥居,就在安諾瑪爾的身後延伸了下去,一望無際。

「巫女呀,妳都逃家這麼久了,是時候要回來了吧?」古神渾厚的聲線與幼女稚嫩的聲音揉雜在一起,在這一個空曠的空間迴盪,一下一下撞擊著諾蘭約亞的耳膜,讓她頭痛欲裂。

「讓我餓了這麼久,妳別想著能好過哦。」

安諾瑪爾隨手丟下了她的頭盔,那頭微捲、帶著磷光的金色長髮垂落至她的腰際。她睜大了那雙圓得仿佛珠子的眼睛,暗紅的瞳孔中央夾著一抹細長的黑,不禁讓人聯想起蟄伏於深山老林之中的巨大蟒蛇。

她……或者說祂,咧開嘴笑了,從唇邊伸出分叉的蛇信舔了舔嘴角,就像是一個待餐的饕餮一般。隨後黑色的腥濕之氣從祂的腳下冒出,一瞬間吞噬了那一個十歲米列希安纖細的身體。

八岐大蛇的巨大黑影籠罩了愛爾琳連接異世界的道路,與神話中那恍如枯木的大蛇不一樣,祂那壯碩而修長的蛇身,散發著金色與白色的鱗光,壯碩的身軀連接著八個猙獰的蛇頭,彷彿一座巨巒山峰拔地而起。只有最巨大的蛇身,上半身仍維持著人類女性的模樣,金色的捲髮散落在長滿蛇鱗的身體旁,已經絲毫沒有了米列希安的影子,只有那蛇瞳如舊。

——這種感覺真難受。精靈咬緊牙根,回憶在心頭翻滾。

安諾瑪爾羽化成巨蛇的瞬間,諾蘭約亞覺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五年前薩溫節之夜。

那時她穿著象徵著巫女的緋褂,正一步一步地踏上那道沿著山坡而建的坡道。莊嚴的紅色鳥居彼方,那條既是野良守護神,也是邪神的金色巨蛇,等候著把她一口吞進肚子裡。

本該如此。

但她和變成石頭的女神早就交易好了,於是在野良神社的正前方,天空發生了異變,風捲雲湧之際,星塵搭出了通往樂園的路,本要成為祭品的巫女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跑向了愛爾琳。

她甘願捨棄故鄉成為拯救女神的人,而茉麗安留她性命活到至今。

而現在,那個仿佛從古代神話走出來的半人半蛇在精靈的眼前扭動,蛇頭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貫穿了諾蘭約亞的耳膜,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來自異界,深林的守護神,這本該將諾蘭約亞的靈魂撕裂和吞噬的存在,在以一種粗暴的方式吞下了另一具米列希安的身軀之後,再度出現在精靈的眼前。

隨著巨響,鏈接兩個世界的樞紐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呼吸漸漸粗重,手腳也開始變得沉甸甸的,諾蘭約亞能夠感受到,隨著巨蛇的身影越來越清晰,茉麗安給予她的力量也在逐漸消退。再過不久,或許她就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別開玩笑了。」精靈抬起頭,那雙血紅色的狐眼直勾勾地看向了祂。而安諾瑪爾沉默著,以冷漠且居高臨下的眼神注視著精靈纖細的身軀,不發一語。

事到如今,誰還會乖乖地站著被吃呢?

諾蘭約亞後退了幾步,背靠著那扇巨大且冰冷,已被關上的通往愛爾琳的門。細微的風從門的縫隙鑽了進來,在這足以撼動天地的搖晃中輕撫她的情緒。隨著她那微微搖晃的身軀,她低頭,看見了本來藏在衣領之內,串在銀鏈上的艾爾班秋收組組徽。

鏡子內所看見的托爾維斯的身影湧現在她的腦海,諾蘭約亞眨了眨眼。

——拜托了……

單膝跪下,她以最虔誠的姿勢握住了秋收組的徽章。念起了那一首托爾維斯教會她的,向主神艾托恩祈禱的詩歌。米列希安閉眼垂首,張唇默念。

「主神艾托恩,創造世間萬物之神......請將祢的祝福鑄造此身,以聖子之光為盾;以聖潔之火為錐;以聖翼之光為劍,請以祢之名賜於此身絕對之庇護......」

耀眼的湛藍色光芒隨風而起,包圍了米列希安,隨後著主神的祝福和與異星的渾濁將她重塑成最接近神的存在。那挺拔的純白身影之上,金色與黑色交錯的花紋是她堅持守護家園的信念。異神的銀色長髮隨烈風飄揚,降臨在天枰的這端,不發一語,張開了那雙不對稱的巨大白色翅膀。

——托爾維斯。

風吹的更烈了,星辰流動的軌跡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安諾瑪爾看向了新生的異神,輕聲嗤笑。諾蘭約亞即便化身成為了巨神的姿態,那身影在祂的眼中看起來仍然如此卑微。如同江河置於海洋,如同草木置於山巒。祂緩慢地揮起了手,仿佛只是在拍死一個微不足道的螻蟻。祂身後那七個猙獰的金色蛇頭聽從主腦的命令,一邊張開血盆的大嘴,一邊咆哮著衝向了諾蘭約亞。

——轟。

那是一聲足以摧毀一座高峰的巨響,帶著從天而降得雷鳴和閃電,以無法躲避也無法抵擋的姿態,狠狠地撞在了諾蘭約亞的身上。衝擊揚起塵煙滾滾,星之樞紐出現了裂縫,使這個空間晃動不斷,良久之後塵埃才緩緩散去。

「無力,太無力了。巫女呀,僅憑這樣的身體,妳就想撼動大地的神嗎?」祂緩慢地說道,語氣冰冷。

但安諾瑪爾未曾想到,米列希安就是那種無論受到何等挫折,仍能站起來的存在。

是金色的聖光將濃厚的塵霧劃開的,就像破開世界的混沌一樣。那是來自於仍未散絕,絕對神的祝福。金光劃出連接人與神的圓弧,那仿佛太陽一般的圖騰閃閃發光。聖盾是守護信念的力量,替諾蘭約亞推開了一次又一次來自蛇頭的衝擊。

異神未有移動半分,安諾瑪爾臉上露出了些許驚訝。祂再度揮手蛇首發出了憤怒的咆哮,再度撞向了諾蘭約亞。烈風從塵霧的彼方破空而出,刺眼的光芒如同流星一般從異神的身後迸射而出,如同流星雨一般。

「吼——!」

被主神的力量加護的聖光之錐,直勾勾地插進了金色巨蟒的蛇瞳之中,隨即炸開成了如同結晶一般的星芒,濃稠且渾濁的瘴氣從蛇的眼框流出,隨後被聖錐的熱度蒸發殆盡。只要蛇首靠近,聖光之錐便會立刻貫穿那雙血紅的蛇瞳。而失去雙目的蛇首仿佛失去了舵手的船,在這個空間橫衝直撞之後,便轟然倒下。

一雙……兩雙……三雙……

似乎是意識到米列希安不會如此輕易就讓祂們靠近,負傷的分身縮了回去,在安諾瑪爾身後扭曲成巨大的巒峰。

「我欣賞妳的掙扎,巫女……」安諾瑪爾頓了頓,隨即又嗤笑了起來:「但我記得,這不是萬能的力量吧?」

巨蛇俯下巨大的身軀,巨大的蛇身快速地滑動,在地面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了手,一把扯住了來不及閃開的異神的手臂,往祂的身前用力扯了過去,祂抓著無法掙脫的米列希安,將她從樞紐的一端,拉到了更靠近祂的一方。

異神的臉被面具遮住了,安諾瑪爾看不出她有任何表情,但那聲細微且短促的呼吸聲,輕輕楚楚地傳進了祂的耳朵。黑色的光球朝安諾瑪爾的臉龐丟過,祂輕描淡寫地別過臉,絲毫不為所動。

隨後,空氣中出現了仿佛鎖鏈斷裂的,清脆的聲音。光芒消失了,安諾瑪爾甩了甩手,將提早解除了異神化的精靈重重的抛到地面上。

「咳咳——!」精靈咳出了血,胸口悶痛到不得了。

諾蘭約亞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在悲鳴,連握著守護者之鐮的力氣都仿佛蕩然無存。滑落的兜帽之下,那頭長髮早就不是純粹的銀色了,就像是濃墨潑濺在她的頭上一般,漆黑沿著她的髮梢悄悄往頭頂爬去,最一開始只有髮尾,現在已經爬上了臉頰旁的鬢邊。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耳朵,仍然是精靈的耳朵。但她知道能維持這樣的時間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安諾瑪爾的進攻沒有給她寬裕的時間,那些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的蛇首再次咆哮著向她撞擊而來。勁風排山倒海而來,精靈將鐮刀柱在地面,讓自己不要那麼輕易就被吹走。她揮起手,斷斷續續地念起咒文,嘗試喚醒半神的力量。

烏鴉凝聚了盾,擋下了蛇頭喚出的一記雷鳴。隨後安諾瑪爾吐出了蛇信,轉身甩出尾巴,朝精靈橫掃過去,茉麗安之盾應聲而裂。神之翼的幻影隨後就消失了,比以往還要難以維持。諾蘭約亞喘著氣,頭髮又黑了幾分。

她又念起了聖鷹的咒文,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凝聚來自沙漠的祝福,蛇的咆哮取代了奧絲希的低吟,最後一絲暗夜的力量也從她的指尖溜走了。金黃色巨蛇的尾巴揮到了眼前,她下意識,也只能舉起了守護者的鐮刀格擋,如同螳臂擋車。

——嘭!

劇烈的撞擊讓她站不住腳,她又咳出了一口血,血沫滴在地上,連同她的意識也開始模糊。若不是仍有柔和的藍光包圍著她,諾蘭約亞大概必死無疑了。那是微弱的聖盾庇護,是她如今唯一仍能發動的技能。

安諾瑪爾的蛇尾迎面而來,將她的身體再一次撞飛到半空。守護者的鐮刀脫手而出,哐噹跌落在通往愛爾琳的門前。

暗黑色又往諾蘭約亞的頭髮爬升了幾寸,聖盾的光芒也越發暗淡。主神艾托恩的祝福流失得越來越快,這她的指尖顫抖不已。而蛇的撞擊像是在玩弄無力的她一般,她無法進攻,只能節節敗退。諾蘭約亞緊緊捏著托爾維斯送她的秋收組徽章,那個她僅餘的,和愛爾琳的連繫。

——拜托了……

——砰。

——拜托了……

——砰。

——拜托了!

——砰!

艾托恩之盾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信念動搖了,聖盾的祝福忽明忽滅。

血盆大口迎面而來,諾蘭約亞的世界卻安靜了。回憶如同走馬燈一般湧現,然後定格在那一個磷火漫天的薩溫節的貝卡地下城內。

她怎麼就會沒留意到呢?那些詭異的事情,都是從安諾瑪爾加入了隊伍那一刻開始出現的。

自從上那一次在貝卡地下城組過一次隊之後,安諾瑪爾就跟著他們留在了杜巴頓的學校門外。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個公會是不是又多收了一個新成員,但只有公會裏面的人知道,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女孩,只是單方面地黏著諾蘭約亞而已。

飛月冥好奇地問過安諾瑪爾留在這裏的理由,但這個小女孩只會眨著眼睛嘻嘻笑著,不發一語。

「那個孩子真喜歡小約。」夏諾托著腮幫子,目光隨著安諾瑪爾的身影追了過去:「小約認識她嗎?」

「不認識。」梅拉禁不住皺起了眉,若有所思地回想著早前和約亞的對話:「她說那真是個自來熟的孩子……」

「那為什麼她一副『我很了解小約』的樣子啊?」

「不知道呢......」

關於安諾瑪爾的話題中止在了沒有答案的討論上,畢竟他們仍然忙於攻略那個鬼火漫天的貝卡地下城。

沒有人知道精靈深受擾人清夢的黑影所侵擾。

隨著時間過去,諾蘭約亞的噩夢變得越來越清晰。巨蛇的黑影就彷彿纏人的泥沼一般,將諾蘭約亞纏得死死的。每到了艾維卡和拉狄卡升起的深夜,就會如同泰赫圖殷的迷霧一般把她吞噬殆盡。

是那條蛇,那條本該在五年前,就要把她吞下肚子的八岐大蛇,現在穿過鏈接兩個世界的通道,從星星的彼方來愛爾琳找她了。諾蘭約亞的心懸住了,那是她多麼熟悉的夢魘,她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夢見祂了。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夢到祂......?」茉麗安以為她會忘記,她怎麼可能忘得了這個花了一輩子來逃離的夢魘。

陷入夢魘的諾蘭約亞總是來不及思考這麼多,只能跟從著本能,在一片漆黑的夢裏面朝著光所在的地方撒腿就跑。因為她深信著在那裏,還有一個人在等著她,將她從噩夢裏面拉出來。

「托爾維斯……托爾維斯……」她輕聲呼喚著守護者的名字。

最初她還能在夢裡抓住那一束光,就像在阿瓦隆的遺跡裡曾經一度被水晶困住的時候那樣。後來連那光都漸漸弱了,巨蛇在身下爬行的聲音卻越來越響亮。當最後一束光完全消失之際,精靈聽見巨蛇張開了血盆大口的聲音......

「托爾維斯!」

精靈從惡夢中驚醒,雙手緊緊拽住了被子,手心幾乎被指甲掐出了血痕,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回過頭,安諾瑪爾趴在她的床邊,睜著那雙血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就一條飢腸轆轆的蛇一般。

此時的天空尚未發白,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逃離了安諾瑪爾的身邊,躲進了聖所直到天明。

「怎麼會這樣?」約亞捂著發疼的額頭,靠著聖櫃的身體緩緩滑落。

「托爾維斯,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她來不及整理思緒,就看見了貓頭鷹在頭頂上方盤旋,往她的手心丟下了一封字跡歪歪扭扭的信件。

「約亞小姐,我需要妳的幫忙喔。」

夾在信件中的,是薩溫貝卡地下城的通行證。

調整呼吸,精靈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清醒一點。拉上短袍的兜帽掩住疲憊的面容,她握起暗夜鎖鏈的手在微微顫抖,奧絲希的低語趁機鑽進了她的耳朵裏。

「不要去。」

「這次就聽我的,不要去。」

「聽我說......不......不要去。」

「......」

——砰。

幽藍的光芒碎成了漫天的星塵,連同那枚破碎的神聖騎士團組章,從諾蘭約亞的指尖脫出,如濃墨一般漆黑已經完全浸染了她那頭長及腰際的髮絲。恢復成人類模樣的少女,她的身軀正在往下墜落。

照耀黎明之星,在這個她所誕生的世界,隕落了。

=To be continued=




Chapter 4:歸來的米列希安

 


落雷轟轟烈烈地從漆黑的上方擊落,安諾瑪爾輕輕揮手,雷鳴開始擊碎那一條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好讓祂重奪了巫女的靈魂以後,再無後顧之憂。

祂身下的螺旋發出了清脆俐落的斷裂聲,隨後通往異世界之路破開,碎片彷彿星塵四散,逐漸黯淡無光。這一切彷彿如祂過去所視,祂以為只需伸出手,就可以把殞落的黎明之星接在掌心之中,讓所有事物重新回到祂所認知的軌道上。

祂又失算了。

沒過多久,這個空間就在祂的眼皮底下停止了崩塌,所有事物彷彿說好了一般,同時定格在原處,紋絲不動。隨後坍塌的聲音停止了,落雷的聲音也停止了,就連呼呼的風聲也停止了。

萬籟俱寂,時間的流動突然停住,就像被遺棄在時空的夾縫一般。原先起碼仍散射著五彩斑斕光芒的樞紐,以及從祂身後蜿蜒的褚紅色千鳥居,都喪失了色彩。祂眼睛所及之處,成了無聲無色的世界。

星星是墜落了,但沒有如願落入祂的手中。祂湊身快速地滑向前方,越過那一道幾近壞掉的通往異世界的路。然而祂沒有趕上,祂向湮滅的星光伸出了手,眼睜睜地看著巫女的靈魂落在了天秤的另一側,消失那一道刻滿了盧恩符文和凱爾特繩結花紋的巨門前。

諾蘭約亞,終究回到了愛爾琳這一側。

「巫女!」

臨門一腳,諾蘭約亞還是從祂的掌心中脫困了。安諾瑪爾計算了許多,唯獨沒算到有人會為了一個米列希安,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扭轉所有因果。

挫敗、惶恐、不甘,思緒扭成了亂糟糟的一團,祂忍不住咆哮起來,揮手驅使身後七個蛇頭奮力向門前撞去,試圖打破這一個困局。但祂的怒氣和猛擊彷彿都被悄無聲息地吸進了海綿一般,對這裡絲毫沒有影響。

不久之後,祂終於聽見了些許噪音,看見了大把大把雪花從祂的頭頂洋洋灑灑地飄落,世界恢復了色彩,大地也隨著時間開始運轉而搖晃著,然後將那搖搖欲墜、連結兩個世界的樞紐斷得一乾二淨。

那些落在臉上的雪花沒有涼意,安諾瑪爾後知後覺,祂以為是雪花的東西,是大把大把的羽毛。

「...... !」

祂後退了幾尺,龐大的身軀在虛空的邊緣停下了,祂抬頭,看見了漂浮在空中的神艾托恩的第一把劍。

托爾維斯的翅膀微微擺動著,煽起了微風,流蘇和衣襬隨著風而輕微擺動著,懸浮在他身旁,兩尊血紅色的骷髏,握住的鐮刀正閃爍著幽光,彷彿只要主神下達了審判的意志,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落下。

安諾瑪爾的目光與神劍對上了,神劍也在看著祂,冷漠地看著祂。

明明身軀比身為異神的諾蘭約亞還要在小上一些,但安諾瑪爾明顯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彷彿千噸的重物壓住祂的全身,名為恐懼的情緒從祂的尾巴爬上了祂的背脊,那是祂從未體驗過的情感。

「為甚麼?」祂睜大雙眼思考著。祂以為論力量而言,祂應該更勝一籌才對。

那道刺眼的,彷彿陽光一樣的光芒給了祂答案。

托爾維斯仍然不發一語,只是緩緩的舉起了手。那個代表著主神祝福的,形似帕拉魯的圖騰熠熠生輝,萬丈光芒比身為異神的米列希安更為強烈和刺目,那是能貫穿一切汙穢的主神之光。托爾維斯張開了雙翼,隨後散發著藍色的光芒在他的身後凝聚成了彷彿光矛一般形狀,矛頭整齊劃一,對準了在低吼的八岐大蛇。

—— 轟!

地面被砸出了裂縫,密集的聖光之錐刺穿了來自異世界山林的八岐大蛇。恐懼彷彿藤蔓纏上了祂,祂在門前跪了下去。安諾瑪爾雙手撐著地面,好讓自己不要狼狽地趴下去,而祂身後的七個蛇頭發出了慘烈的悲鳴,光矛將牠們死死地壓制在地面,使牠們只能勉力地扭動著細長的身軀掙扎。

是憤怒。

是憤怒造成的壓迫感使大蛇不能抬頭,無形的重力將祂的四肢和身軀牢牢地鉗制,就如祂碾壓身為異神的米列希安時一樣,那道力量或許者更甚。安諾瑪爾意識到了,此刻在凌駕於祂頭頂上方的,是直屬這個世界的造物主之下的存在。

「哈啊—— !」蛇的喉嚨發出乾澀而且沙啞的低吼,安諾瑪爾失去了面對諾蘭約亞時的從容,凌亂的金髮上沾上血末,祂揮舞著雙手,招風喚雨,將祂的掙扎化為滾滾雷鳴,盡數砸向了托爾維斯。

兩道紅色的鋒芒輕而易舉地破開了落雷,從祂的臉頰兩旁掠過,隨後彷彿被千刀萬剮的劇痛沿著祂的脊椎順勢湧上了祂的腦袋。「啊啊啊啊啊——!」巨蛇的分身被守護者的雙鐮刀割開,隨後更多的聖光之錐從安諾瑪爾的眼中呼嘯而過,祂的蛇尾在淨化的聖光下灰飛煙滅。

祂從地上爬起來,呼吸粗重,遍體鱗傷。血從那些被聖光之錐劃出的傷口汩汩流著,祂卻無法使之癒合起來。安諾瑪爾感受到了,斬斷祂的蛇尾的懲戒,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來自於上位神的憤怒有如浪濤一般席捲爾來,安諾瑪爾剛從地面爬起來,那些閃爍著藍色光芒的聖光之錐便源源不絕地傾洩而下。祂一次都沒能躲過,撕心裂肺的劇痛如一波一波浪潮,掩埋祂的神經。祂一次又一次爬起來,一次又一次地跪倒在了守護者的腳下。

跪地,那是懺悔的姿勢,托爾維斯在逼祂向諾蘭約亞懺悔。

安諾瑪爾擠出了最後一絲力氣,才能抬起頭,望向了托爾維斯。祂的視線已經模糊得無法看輕主神之劍的身影了,祂只能勉強地看到羽毛散發著幽光飄落,八把巨劍從左至右,凝聚在托爾維斯的身後,只待那停在半空的手揮下的一刻。

蛇知道,審判的時刻到來了。

主神的劍刃落下,鋒芒奪去了蛇的耳朵,祂的世界一片寂靜;奪去了蛇的眼睛,祂的世界歸於一片濃稠的黑暗;奪去了祂的身軀,從異地來,回異地去。

當一切復歸平靜,活了千年的歲月,曾以神的名義吞下了無數女孩靈魂的蛇,祂那雙紅得似血的蛇眼,暗啞了。

托爾維斯沉默著於胸前劃上了祈禱的聖號,目送那些被蛇禁錮已久的靈魂重回了星河之中後,才轉身踏入了通往愛爾琳的大門。

那裡只剩下蜷縮的10歲米列希安的身體。

托爾維斯離開不久之後,又有神明趁著薩溫節的餘韻,降臨在這瀕臨崩塌的星之道路。修長的眼睫半垂,掩住了從那亮金色的眼眸透出的犀利。祂伸出了手,符文從祂的手心散落,自由之翼的光裹住了女孩的身體。

「蛇,那不是你應得的東西,歸還吧。」

三柱神之一的祂開了口,聲音如此平淡。祂揮了揮手,靈魂的光點如同流星一般,脫離了破爛不堪的身體。

那些純潔的靈魂,總是能回歸到愛爾琳的夜空之中的。



托爾維斯回到了阿瓦隆,回到了那個高處不勝寒的水源地。他揮了揮手,將聖所唯一的入口關閉了,讓所有人都不得進入。

他的漂浮著的身軀顯得有點沈重,雙手垂立在身側,劍眉深鎖,步伐緩慢。活了如此漫長的歲月,他從未試過像這一刻一樣,覺得走在通往水源地的路,可以如此煎熬。

「主神啊,我真的趕上了嗎?」他抬頭看向了天空,創造主靜默不語。

聖所的水源地前隱約現出幾個人影。

那個自稱是愛爾琳最偉大的德魯伊梅林,難得沒有聒噪的閒心。他閉著雙眼,嘴裡唸著旁人難以理解的咒文,從神劍處借來的神聖力量,正在透過那一條托爾維斯親手織的手繩,送到了沈睡的米列希安身上。

梅林的身後,與梅林一同前來的寶藏獵人,滿臉疲態。他靠著梅林盤腿而坐,粉紅站在他的肩膀,伸出手幫他揉著太陽穴。

而諾蘭梅拉,那個與精靈血脈相連的人類少年,正在輕輕地撫著精靈略顯微涼的手,他那深紅的眼瞳正映著一汪水,咬緊了唇。

他們忙了一整個薩溫夜,徹夜未眠。

神劍靠近的氣息讓梅林停下了儀式,魔法師抬起頭,長舒了一口氣。放鬆之後,暈眩感隨即湧上了他的腦袋,他差點就因為站不穩而倒頭摔下了聖水池。寶藏獵人和梅拉見狀,眼明手快地扶起了他,好讓他不要落得變成落湯雞的下場。

「多虧騙子的東西,這個空間算是穩定下來了……你們總算可以好好在這裏休息一下了吧?」梅林喘著氣,緩慢地說道:「不過諾蘭約亞要恢復如初,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梅林一邊解釋著這個足以把時間流轉的速度扭轉的術式,一邊把手繩的一端歸還到托爾維斯的手中。他看了一眼愁眉不展的托爾維斯,也不知道神劍到底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梅林張了張嘴,本來還打算說些什麼來活躍氣氛,卻被寶藏獵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寶藏獵人向梅林使了一個眼色,然後不顧他的反抗,硬生生地將大魔法師拖走了。

梅拉拍了拍衣服,慢慢將手從諾蘭約亞的手背抽開,跟著梅林和寶藏獵人的身後動了身。

三人都知道此時不是該久留的時候,畢竟他們還有一堆爛攤子需要收拾。臨走前,梅拉輕輕地拍了拍托爾維斯的手背:「姐姐就交給你了,托爾維斯。」

「嗯,謝謝。」神劍言簡意賅地表達了感謝,聲音似乎恢復了堅定。

托爾維斯目送他們出了聖所,直至聖所只餘下他和諾蘭約亞的氣息,他才緩緩落到地面上,俯身湊近了沈睡中的米列希安。

諾蘭約亞枕著鯨魚的尾巴睡著了,胸膛因平緩的呼吸而微微起伏著,就像沈浸在一個安祥的夢境一般。若不是那身繡著勿忘我的輕盔甲被大蛇的落雷打得破破爛爛,旁人或許以為米列希安單純只是打了盹而已吧。

托爾維斯伸出手,替諾蘭約亞梳順了那頭略顯凌亂的黑髮。散落的長髮的末端,隱隱約約透著一抹銀,而那雙小小的精靈耳朵,藏進了青絲之間,若隱若現。托爾維斯輕撫著精靈睡得沈穩的臉,鎖起的眉頭總算鬆動了一點。

托爾維斯知道他還有很多事情必須去做。

梅拉在臨走前給他留下了信紙和筆墨,於是久久未曾拿起過羽毛筆的守護者,便安靜地伴在諾蘭約亞的身邊,試著模仿精靈的筆跡,沙沙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聖所久久不絕。隨後他才伸出手,招來了娜歐的貓頭鷹。將一封又一封信件綁在了貓頭鷹的腳上,放他們隨風飛去。

凡俗的瑣事處理完畢後,他這才又屈身蹲下來,湊近了諾蘭約亞睡得安穩的臉。

「可不能一直讓妳穿著這一身呢。」

托爾維斯沉思了一會,最後還是決定幫精靈換上了一襲素雅的長裙。那身裙子是精靈仿照他身上的衣服所做出來的,說是要和他穿得一樣才肯罷休。那身藍白相間的長裙,裙擺隨著風微微擺動,讓托爾維斯不由得想起了精靈獲得了裙子的那一天,像是要炫耀一般在他的面前轉圈的身影。

「醒來之後,再穿一次給我看吧。」他在精靈的耳邊輕聲說道,伸手攏好那些纏在手臂上的流蘇。

「嗯......」像是在回應他一般,精靈的睫毛顫了顫。

他側耳細聽精靈細微的夢囈,染上了陰霾的眼睛終於亮起了些許光。托爾維斯牽起精靈的手,沉穩的聲線念起了禱文。隨後,聖靈同步的光彷彿絲線一般,溫柔地纏上了他和諾蘭約亞的手腕。

守護者閉上眼睛,投身進入了諾蘭約亞的夢境深處,陪著精靈一起,讓時間循序漸進地幫他們尋找回家的路。



貓頭鷹將烈焰見習騎士團團長的請假信送到了阿瓦隆門。

儘管接到信的當下,亞特的腦海裏閃過了無數疑問,但還是在洛維林的提醒下,先讓修安去通知見習騎士們替換團長的事情,隨後才開始研究起隨著信函一起寄過來的,新約組未來三個月的訓練計劃書。

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的洛維林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將那句「團長,你真的沒看出來信上的字跡是托爾維斯的嗎?」講出口,團長室的門就已經被吵鬧的見習騎士敲開了。

「亞特團長!約亞團長要暫時離開是甚麼意思?」

「諾蘭約亞這麼大一個人,怎麼可能說走就走?我不信!」

「洛根、艾樂莉絲!我知道你們很擔心諾蘭約亞,但這不符合規矩!」

「修安,讓開。」

「連寇爾你也……!」

門外頃刻便鬧哄哄的,艾樂莉絲和寇爾凌亂的腳步聲,隨著洛根的呼喊接近了團長室,新約組的三人一同推開了門,身後還跟著氣喘吁吁,一臉氣急敗壞跑過來的修安。

「亞特團長……!」

「欸,你們冷靜點。」

「咳!」洛維林清了清喉嚨,吵雜的房間安靜了。見習騎士們意識到自己已經失態了,還是收起了那些浮躁的態度,在亞特的面前列隊站得整整齊齊的。

在亞特的點頭示意之下,洛維林識趣地將修安拉出了辦公室。隨後這位艾爾班騎士團團長便讓見習騎士們在他身邊坐下來,遞出了熱茶和餅乾。待見習們都恢復冷靜以後,才清了清喉嚨,緩緩開口說道。

「我知道大家都很關心約亞小姐,但她只不過是請假而已。」亞特騷了騷臉,揚了揚手中的請假信:「等她忙完自己的事情,想必很快就會回來見面的。」

看向仍然將信將疑的見習騎士們,亞特又清了清喉嚨,一邊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比較沉穩,一邊在腦海搜刮能讓人信服的說辭:「約亞小姐也留下了訓練和任務的計劃書,我想她是有萬全準備的。」

「那團長她……大概請了多長時間的假?」

「時間也不會太長,她說是三個月左右。」

似乎因為得到了確切的答案,見習騎士們的表情放鬆下來了。隨後團長室又響起了敲門聲,洛維林與修安帶頭,身後跟著一臉凝重的三鬼、哭紅了眼睛的夏諾,以及一臉迷茫頭上長著狐狸耳朵的米列希安進來了。

「團長,暫時接管新約組的團長到了。」洛維林說道:「是諾蘭約亞公會裏的米列希安。」

「我明白了。」亞特本想說點什麼,在洛維林的目光下還是選擇整理了一下儀容,轉身從書櫃中找出出了交接文書。

他們沒有空間閑話家常,那些繁瑣的交接工作一直持續到日落西山之時。終於能送走見習騎士和米列希安們之後,亞特攤在椅子上,一臉疲憊。他轉頭看向凌亂的桌面上堆放的文件,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擱在最上方的那一封請假信。

「三個月啊……」

「團長,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在意三叔和夏諾的表情……」亞特眯起了眼:「竟然要請這麼長時間的的假,約亞小姐真的沒事嗎?」

洛維林眨了眨眼,從亞特手中抽走了那封信。

「誰知道呢……不過諾蘭約亞會沒事的吧。」

「說得也是呢。」

貓頭鷹將屋根裏薔薇公會會長的請假信送到了杜巴頓。

精靈在信裏面用十分輕鬆的語氣,說想要放下所有擔子,在愛爾琳休閑地雲遊一下。三個月,玩夠了就會回來。末了,那個小小的會長的印鑒與公會證明就這樣轉交到了巨人的手中。

「吼!這怎麼可以!」

「初代這樣就算了,怎麼連小約都這樣!」

夏諾在杜巴頓的學校門前,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引得城鎮裏的居民都好奇地圍著杜巴頓的學校議論紛紛,生怕錯過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還是黑山羊和三鬼兩個巨人堵住了學校兩邊的大門,跺了好幾次腳把人群驅散了,暫時平息了杜巴頓的熙攘。但是巨人的跺地卻不能平息氣到頭上的夏諾,她雙手叉著腰,喚出了巨形的柯基,說要到聖所一趟。

「妳去聖所幹嘛呀?」三叔揉了揉太陽穴。

「去找托爾維斯問呀!他肯定知道小約在哪裏!」

「哎……等一下,我和妳一起去。」

巨人說著,將還在掙扎的少女扛上了餐車,尋思著自己在的話,至少還能及時拉住失控的夏諾這類亂七八糟的事情。畢竟三鬼並不想在之後收到來自托爾維斯的罰單,理由是破壞阿瓦隆的歷史文物。

但他們沒有見到托爾維斯。

他們在祈禱懸崖就被梅林和寶藏獵人擋在了聖所的門前,少女一邊嘟嚷著讓Zero的英雄讓開話,一邊拿著雙劍威脅著要硬闖聖所。纏上了極光的雙劍,讓梅林急的直撓後腦勺,想盡了一切辦法要把米列希安擋下來,又確保少女能夠毫髮無傷。

「梅林讓開!這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吧?」

「哎!怎麽可能不關我的事,那家伙都拜托我守門了……總之我不能讓妳進去啊,妳能不能三個月之後再h過來啊……」

「你讓開!」

「哎呀,就說不行了!」

大魔法師利落地往後翻了一個後空翻,直截了當地擋在了聖所的屏障前方。或許是與梅林纏鬥到失去了耐性,夏h諾再也顧不上會不會讓人受傷這種事情,直接提起劍欺身上了前。

怎講都講不聽,大魔法師也急了,脫口而出。

「妳進去擾亂了托爾維斯的術式的話,諾蘭約亞就真的回不來了啊!」

雙劍的劍尖差點就刺進了大魔法師的眼睛裏。

祈禱懸崖的空氣凝固了,梅林抬起頭,少女顫抖不已的手和巨人愕然地表情映入了他的眼中。

「梅林……你剛剛說什麼……?」

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魔法師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刮遍了腦海裏所有字典,也擠不出任何一個字。連三鬼都沒能阻止丟下了雙劍的少女,攥起梅林的衣領,哭著質問魔法師:「你剛剛在說什麼!」

梅林垂下了頭,思索了許久,沒能忍心將話說出口。是寶藏獵人抓住了少女的手,將她從梅林的身邊拉開了。他招來了三鬼,拉著他們在聖所前的空地,他堆起的營火旁邊坐下。「坐下吧,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寶藏獵人說著,給少女遞出了手帕。

天空毫無預兆地下起了微微細雨。

貓頭鷹發出了悠長的嗚叫,又捎來了一封署名是諾蘭約亞的信,啪地一聲,落在了巨人的大腿上,是見習騎士代理團長的委托函。

三鬼還沒來得及拆信,洛維林來接應的身影已然隱隱約約出現在星月門的一側。

貓頭鷹將信送到了王城,送到了泰赫圖殷,送到了法皇廳……

最後,貓頭鷹將精靈的信送到了繆斯們的邊境之處。

「這樣啊……」

七味綠茶聽著飛月冥說起了關於精靈的故事,落在琴鍵上的指尖遲緩了一下。隨後,鋼琴敲響了一首緩慢且寧靜的曲子。

不久之後,綠茶將琴譜收進信封裏,交給了飛月冥。

「那就請你去跑一下腿吧。」

火焰薔薇之子和繆斯們,在秋末的時分,跑進了精靈的農場,種下了來自她家鄉的花。

後來楓葉落了,鵝毛般的大雪飛滿了整個愛爾琳。不知道是出於幸運,還是神艾托恩真的又在眷顧著他們,那些在浪漫農場中的櫻花樹,於寒冬中抽出了新芽,竟然被這一群園藝新手養活了。

他們尋訪了許多米列希安,有樣學樣地在諾蘭約亞的農場上蓋起了神社,將那一株長得最大的櫻花樹,安置在了農場的中央。手工織的麻繩上,用紅繩綁上了切成五邊形的模板,偶爾微風拂過,木板就會嘩啦啦地作響。

後來,他們又做了一個掛曆,無視史帝華的反對,將它掛在了學校內的書架上。那些一天一張撕下來的日曆紙,他們都摺成了紙鶴,盡數用魔法放到了祈禱懸崖的上空,直到紙鶴飛滿了整個聖所的門前。

當梅拉把最後一隻紙鶴摺成了型,三鬼幾乎是立刻就扛著他上了餐車。狐狸攥著車頂,少女抱著想啃花的黑山羊,那輛餐車轟轟烈烈地砸在了祈禱懸崖的邊上。

紙鶴從梅拉的手心,啪嗒啪嗒地飛向了祈禱懸崖的上空,飛月冥微笑著說是時候了,拉開了那份綠茶給的樂譜。

來的人意料之外地有點多,偷跑的見習騎士,偷跑的神聖騎士,理所當然地,還有偷跑的法皇和偷跑的遠征隊。艾薇琳一臉驚訝地看著阿瓦隆的防衛竟然失效到這種程度,卻被哈哈大笑的總舖師拍了拍肩膀,說特殊日子也就無所謂了。

飛月冥讓悠揚的笛聲,敲起了聖所的的門。

於是世界樹的落英終於能飛進了聖所的大門了,它們徐徐落在了水源地,驚擾了平靜了許久的水面。

那個枕著鯨魚睡去的米列希安睜開了眼睛。

仿佛拉狄卡一般的右眼,與仿若霧玫瑰一般的左眼眨了眨。抬起頭,守護者的身影一如既往地伴在她的身邊。

「早安,約亞。」

守護者在精靈的額頭落下一吻。

「早安,托爾維斯。」

蘇醒的精靈,笑顏如花。

從外界而來的喧鬧夾雜這柔和的笛聲,被風精靈帶進了聖所裏,仿佛在催促著拖拖拉拉的兩人,讓托爾維斯與諾蘭約亞都忍不住相視一笑。

隨後守護者便牽起了精靈的手,帶著她回到那個,她作為米列希安而誕生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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