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赤霞,將近傍晚時分,梅長蘇走也走得累了。他是第一次遊這山嶺,日出倒是來不及看了,觀賞一下晚霞倒也賞心悅目。反正早就打算在這裡守個十來天,藺晨和梅長蘇倒也不著急。
藺晨也不用梅長蘇操心今晚到底該睡哪裡這個問題,出發前黎綱他們就風風火火地辦得妥妥貼貼地,絲毫用不著他們的宗主跟“靠不住”的藺少閣主瞎操心。
峰頂住著一戶人家,在這裡閒居的是江左盟的舊屬,一位名叫蕭瑤的老大哥。他雖在江左盟的位屬不高,也不是本部的人,卻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是幾個月前,為了妻兒金盤洗手退了江湖事,來到這裡當個閑雲野鶴,倒也快活。
黎綱早些時日就告訴了他藺晨會帶著朋友上山看日落,請他好生準備一下。他生性好客爽直,一口答應攬下了招待藺晨的工作。他在江左盟和梅長蘇的關係並不親密,不會經常面見宗主,是以他對以前的梅宗主只有耳聞不曾目睹,也認不出來。
倒是藺晨經常在盟中四處亂走,又喜歡廣交朋友,倒是和這位蕭瑤大哥有過幾面之緣,借這個機會,藺晨也說想好好跟他敘一下舊。
既然梅長蘇的身份的隱憂已經不用擔心了,又是他江左盟的遺屬,找了這麼一個臨時落腳之地藺晨也十分放心。他甚至難得地誇獎了黎綱,說他這些年來腦袋總算長齊全了,比飛流好了一點點。又是惹得梅長蘇一陣哄笑。
“藺少閣主,好久不見了。”
剛到達蕭宅的門前,就已經看見蕭瑤迫不及待地在門口迎客的身影。他身材結識,蓄著短小精幹的鬍鬚,雖穿著一身普通武人布衣,金盤洗手一段時日,卻不失英雄豪野氣派。
“好久不見了啊,蕭兄,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朋友阿蘇,你們一定能成為朋友的。”
藺晨搖著折扇,將梅長蘇推到了面前。蕭瑤抱拳行了個禮,連道:“久仰,久仰。”
他們被帶到了蕭宅的別院裏暫居,蕭瑤很識相,看穿了和藺晨同行的這位“蘇先生”喜歡清靜,也就打個招呼就告辭,放著他們不管了。
倒是飛流看出了蕭瑤會武,不過多久就開始纏著人家要比試比試,蕭瑤拳頭也癢了,跟飛流打出了不打不相識。
“這下你也就輕鬆些了吧。”藺晨一邊觀賞著飛流對蕭瑤的肉搏,一邊笑眯眯地對梅長蘇說著。
“蕭大哥十分聰明,在盟裏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他的能力,只可惜他退隱得快,不然在盟中要當上長老也是指日可待了。”
梅長蘇呷了一口茶,是極品的金針銀白毫,入口甘香,他很喜歡。
“就是愛操心,也不是到當初是誰堅持不想回去的。”
梅長蘇瞄了林晨一眼,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月色高掛,當飛流打到大汗淋漓回來的時候,侍女就過來邀請他們到庭裏去用餐了。原來是蕭瑤為了和藺晨一行人接風設的晚宴,順便好好跟梅長蘇聊一聊。
藺晨本來還在為難,畢竟梅長蘇的身份始終尷尬,卻沒想到梅長蘇竟然先他一步回了一句“恭敬不如從命”,便走出了別院。
“你這傢伙……”藺晨搖了搖頭,跟了過去。
“蕭大哥也不是壞人,去也無妨。”
藺晨想了一想,也對。這裡大概不會有什麼危險,況且自己還在梅長蘇身邊,沒關係的,也就由著他的性子了。
尋常百姓家的家宴自然不及達官貴人家來得豐富,但這山間野味的滋味卻未必遜色於都城貴族的盤中餐。晚宴之上,吃得最歡脫的莫過於飛流。在山裏野了一整天,又跟蕭瑤對打了這麼一場,他早就餓了。才剛上桌的菜,這孩子不一會兒就風捲殘雲全塞進嘴巴裏了。
藺晨和梅長蘇倒是少吃菜肴,和蕭瑤聊得歡快。梅長蘇很快就發現這人隨時江湖草莽,談吐卻不遜於京中的學派大家,見識頗為淵博,不禁露出了一副相逢恨晚的表情。藺晨看出了他心中打的什麼算盤,抿嘴忍著笑。
“蘇先生雖不涉江湖事,看事情卻很通透啊,蕭某真是佩服了。”
“不敢,蕭兄過譽了。”
席間,朗朗笑聲,這個夜晚倒也過得舒服。藺晨看著這對前主舊屬之間一來一往,知情的他覺得好笑極了,卻又得忍住不能拆穿,只好一邊忍笑一邊喝酒。
飲宴過後,一組舞妓進了廳。樂師十指拂過琴絃,古琴和絲竹緩緩奏起清脆悠揚的樂聲,輕紗搖曳,舞妓的身影婀娜多姿,像楊柳飄飄,像蝶影渺渺,一舞快意逍遙。
藺晨看得愉快,在梅長蘇的耳邊擠眉弄眼:“阿蘇,有沒有看上哪個美人啊?”
梅長蘇扭過頭,贈給了藺晨今日第二個大大的白眼。
“粗俗。”
“是你不解風情。”
忽然間,藺晨的眉毛皺了一下。迅雷不及掩耳地,領舞的舞娘眼波流轉,轉出了一絲殺氣。下一秒,一道亮光從她衣袖中射出,一柄短劍被握在她手裏,直取梅長蘇的命門。
“受死吧!梅長蘇!”
藺晨雖然看似漫不經心地,卻比其他人要更快反應過來。他在舞娘的眉間出現異樣的時候就已經在戒備著。舞娘的劍尖還沒送到前面來,他已經抽出了腰間的鋼骨折扇,四兩撥千斤般格開了來勢洶洶的劍尖。
早就慣了這種場面的梅長蘇也不驚慌,只是向飛流點了一下頭。
蕭瑤也不是吃素的人,他從桌子底下拔出劍,向舞娘的背後刺去。卻沒想到就是這麼一用力,他這一個大漢子竟然覺得心頭一痛,一個踉蹌就跪在地上,一口鮮血噴濺在半空之中。
這種突變讓人反應不及,心思澄清如梅長蘇也一時半刻理不清狀況。他看向藺晨和舞娘纏鬥的方向,卻驚訝地發現藺晨的額角竟也滲出了冷汗。
舞娘卻似沒了戰意,她輕輕巧巧躲開了藺晨一扇,輕笑一聲,冷冷的留下一句:“在座各位既身中‘夢魂泣’,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告辭了!”
身輕如蝶,長紗一飄,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大廳裡頭了。
梅長蘇掃了這混亂的廳堂一眼,低聲喝住了打算追上去,卻臉色不對的飛流。
“梅宗主……”
蕭瑤從來沒有料想過眼前的客人就是梅長蘇本人,他立刻向梅長蘇走去,抱拳施禮,卻被對方一手扶起了。
“蕭大哥身上有傷,治傷要緊。”
一場宴席匆匆忙忙就散了,梅長蘇等眾人走遠,才扶起了快要撐不下去的藺晨。
剛進別院的門,藺晨拼命忍住的一口血從口中吐了出來,黑黝黝的明顯滲著毒素。他一身白裳被濺得斑斑駁駁,平日神色得瑟的他竟也臉色蒼白,毫無生氣可言。
“藺晨……”梅長蘇雖不懂醫,但也知藺晨的情況不太樂觀。
他想起當初姜呂曾教給他一些防身的法術,他抱起藺晨的身軀,緩緩給他施治療的法術。
“長蘇,謝謝……好多了。”似乎終於緩過一口氣來,但藺晨的聲音還是有氣無力的:“還好我有即時逼住了毒,倒是蕭大哥,就嚴重多了。”
藺晨深深吸了一口氣:“‘夢魂泣’……我早該提防一下的。”
第二次聽到這名字讓梅長蘇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他知道這毒,在琅琊閣的書庫裏面,記載天下奇毒的書裏面有這麼一種毒。毒性奇葩,只針對武人,味道輕微不易發現。中毒者只需運作內功,便即時毒發攻心,心脈寸斷。
但最恐怖的莫過於它能折磨人的心智,恍如喪心病狂的惡魔,誰也止不住,至死方休。
“只怕今晚……不好過了。”
梅長蘇也沒想到,他自己不去找麻煩,麻煩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而且聽那舞娘的口氣,她大概是在宴席的飯菜中,無差別地下了毒了吧。
“也是你命大,不會武功得以逃過一劫。”
梅長蘇看向閉目養神的藺晨,暗暗思忖著。藺晨咬著下唇,手攥著衣袖,臉容說不出的痛苦。
“能解嗎?”
他梅長蘇一生從未試過這麼慌張,即便是三年前面對死亡的時候也從未如此慌張過。但這次,他是真的慌了。
“能解,天下間沒有我琅琊閣解不了的毒。”藺晨眼睛半張,笑容虛弱。
“好,我信你。”
梅長蘇握住了藺晨的手,再次將自己的仙氣注入到藺晨的體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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