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北邙山,自古便是聖靈龍脈的所在之處,自西周始,便是歷代帝王選擇建造王陵的地方。山不在深,有仙則名,北邙山長年被霧氣環繞,樹木長的高壯茂盛,這麼一個靈氣充沛的地方,倒也吸引了不少名士前來一探。
深山之中有一村莊,依山勢而建,以山石竹木作材料。村子雖小,卻呈八卦蛛網的形狀,隱於這山林之中。村民皆過著與隱世而逍遙的生活,鮮少與外界的人接觸。不問朝野,不涉江湖,儼如小國寡民,自耕自足,倒是頗有當年陶淵明筆下桃花源的風貌。
村長姜姓,外人只道此村為姜家村,是尋常的山林戶。
但卻甚少人知道,隱居此處的姜氏一族,在千年以前也曾是赫赫有名的一方諸侯。
這日午時,一名華髮皚皚的老翁獨自在山溪邊上垂釣。他穿著一身簡樸卻又不顯粗糙的布衣,頭戴斗笠,手持魚竿安靜地等候著。倒是身旁的小童耐不住性子,在河邊與山林裏來回走動。
老翁眯起眼睛,雙目似是注視著平靜無瀾的河面,卻又給人一種他不過單純發著呆的感覺。
風起兮,湖面泛起了漣漪。
老翁忽然就收了魚線,也不見魚兒上鉤。隨行的小童立即靠上前問道:“師父,您這是要走了嗎?魚兒還沒上鉤吧?”
老翁慈祥的臉露出了微笑:“上鉤啦,早就來了。”
“到了?”童子不解地歪了歪頭,嘴裏嘀咕著明明魚鉤是直的之類的話。
老翁一臉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徒兒,拾起了魚簍。
“走吧,回去咯。這會兒晨兒跟小殊也該到了。”
數十里之外,藺晨撐著油紙傘,緩步走在山道之上。這兒綠樹成蔭植被環繞,飛流見那茂密的叢林和靈活的野鳥早就開心地跳走了,一時之間原本安寧的森林倒也熱鬧了不少。藺晨盯著那孩子把野鴿的窩弄得雞飛狗跳的樣子,也不以為意,只是一笑置之。
反正飛流自有分寸,不會跑太遠的,這荒山野嶺的,除去區區野獸數隻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他藺大少爺綽綽有餘。
幾步之外,穿著麻布衫的小童早就在村口等候了,他走上前,向藺晨拱手行了一個禮。
“少閣主,太公命我在此等候。請跟我來吧。”
“嗯。”藺晨點了點頭,平日裏吊兒郎當的姿態也收了幾分。此處不同於琅琊閣,畢竟自己是做客的,還是收斂些比較好。
竹節長青,過了秋冬時分那樹杈又抽出了新綠,是萬物復甦的時期,山間梯田之間已見到有村民在播種施肥的身影了。沿山道而上,又是一片充當屏障的竹林,拐過它以後,一道青石板鋪成小路便在藺晨的眼前蜿蜒而去。
小童領著藺晨穿過街巷,九曲十八彎,便來到了位於村落中心,村長的家。
門童道了一聲請,藺晨隨著他進了門。
姜氏村長的宅子卻不像尋常山戶人家,五進院落青磚黛瓦,在這山林間竟也透出了往昔的諸侯霸氣。進到園子裏面,林木奇石映入眼中,那園林的擺設竟也根據周易八卦之理而設,園子本身就是一個防禦外敵的機關。
看似落落大方門戶洞開的園子,即便是藺晨,也沒有信心在無人帶領之下走得透徹。
“真是一個好地方,若是能在這裡隱居,過著悠然自樂的人生也不錯。”
梅長蘇的聲音直接入了腦,惹得藺晨一聲輕笑。
“你太愛操心了,這地方啊,不適合你。”
藺晨自問太瞭解梅長蘇了,他天生一副勞碌命,臨死前非得竭盡心力,死了還是不得安寧,這一復活之後,他又怎麼坐得住?想要過上隱世的生活,只怕是沒這個機會了吧。知長蘇者,藺晨也。當初拔毒相助,十三年來的陪伴訓練出來的心有靈犀可一點都不假。
想到這兒,藺晨又忍不住想笑了。長蘇活過來之後,非得拉著他到處走走,逼著他先兌現了當年還沒來得及兌現的諾言才是。不然自己為了他跑斷了腿,不值得。
想著藺晨又更想笑了,說到底自己這瞎操心的性子終究也是梅長蘇帶壞的吧?他想。
“藺少閣主,到了。”
童子的聲音將藺晨的思緒從九霄雲外的小靈峽拉回了北邙山,他向準備離開的小童回以一笑之後,才回過身來向那站在涼亭裏的老翁行了一個晚輩禮。
“姜叔,好久不見了。”
聽到呼喚,老翁哈哈笑著走向了藺晨。“我可總算等到你了。晨兒啊,過來,讓姜叔看看你。”
老叟雖然早已滿頭鶴髮,臉色依然十分精神紅潤,那身骨子站得挺直,依舊十分硬朗。老叟姓姜,名呂,至今已經高齡過百了,是這北邙山姜家村的村長。
姜呂和藺晨的父親藺長空乃是舊識,當年藺長空還沒從父親手上繼承琅琊閣之時,就先被父親丟下了琅琊山,著他在江湖上好生曆練一番。
就這樣,藺長空一邊闖江湖,一邊遊山玩水,樂得清閒。某日,這當年的藺少閣主路過北邙山,想起書上寫過關於這深山村落的傳說,便心血來潮想要闖他一闖。
不闖也罷,這一闖,自負對奇門遁甲之術頗有造詣的藺長空竟也硬生生在這小山村裏面迷了路。年少氣盛又不服輸,藺長空也不願就這樣放棄,於是硬著性子非要把這陣法破了不可。
最後陣法他是破不了了,末了還被困在陣中三日三夜滴水未進,餓得頭暈目眩。最後還是村長姜呂起了好心,將這闖村的陌生人抬回了姜宅。
也是無巧不成書,不打不相識,藺閣主和姜村長就這樣成了忘年交。只是這一段往事當年被好朋友林燮是當成了笑料,藺長空也覺得這迷路三日的回憶實在是糗大了。因此就算藺晨怎麼死纏爛打,他也從來沒有跟藺晨說過他如何跟姜呂認識。
按照年資輩分,藺晨就算稱呼姜呂一聲爺爺也不為過,只不過這姜老先生為人隨姓開明,不計較繁雜禮數,倒有一派周莊逍遙自在的風範,也就隨了蔺晨一聲叔。
茶過三巡,那是用山泉水沏的山茶,微甜回甘,卻自有一股獨特的清香。這茶沒有名字,姜呂戲稱它作“白丁茶”。
是姜呂率先開了口:“晨兒,既然帶朋友來了,為什麼不給叔介紹介紹呢。”
藺晨握住茶杯的手定在了半空,隨後便笑了。他知道姜呂道行高深,自己還帶著梅長蘇前來的事也不可能瞞得住他。“還真是什麼都瞞不住姜叔您啊。”他放下了茶杯。
“好了,別廢話了,不是還有正事嗎?”姜呂搖了搖手中的折扇。
既然老人家都開口了,藺晨也不用遮遮掩掩的,當下便把貼身帶著的藥罐子擱在石桌之上,擰開了瓶塞。只見一縷清氣自瓶中而出,梅長蘇的身影漸漸在兩人的眼前成了形。
曾經的狼牙棒首雙手交疊,鞠了一個深深的躬。
“晚輩長蘇,見過姜老先生。”
“見過,自當見過。三年前就見過了。”
也只有姜呂能有這個能耐,毫不避忌地扶起了身為鬼魂之身的梅長蘇,免了他的禮數。
藺晨聽著這一人一鬼的對話,剛開始也是愣了。只是他仔細想想,卻也明白了那時梅長蘇為何說自己就是有緣之人。想必三年前找到梅長蘇的老人家,就是姜呂沒錯了。
“晨兒啊,要讓長蘇復活,老夫和長蘇都需要一些時間。這樣吧,你先回去琅琊山上,九個月之後,你就可以來到這兒,將長蘇帶回去了。”
雖然心裏千萬個不願意,但藺晨也是一個聰明人,知道這件事情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應諾了一句之後就跟著童子離開了園子。
“你可要好好聽話啊。”臨走前,他回頭叮囑了梅長蘇一聲。
“知道了。”梅長蘇笑笑,似是要讓藺晨放心的樣子。
姜呂和梅長蘇目送藺晨離去的背影,直到那身青衫在庭景間隱沒以後,姜呂才轉過身,看向梅長蘇。
“殊兒,在開始之前,老夫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梅長蘇不敢怠慢,立刻回說:“老先生請問。”
姜呂捋了捋一把長鬚,看向了他的眼睛:“有道常人有還魂的機會,心裏總會有個時限,想活多長。你告訴我,你有沒有想過,壽命越長越好?”
梅長蘇垂下了眼簾,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輕聲說了一句話。
姜呂聽罷,仰天長笑。
“哈哈,小娃兒,我喜歡你這個答案!老夫早該想到的!好!老夫就助你一臂之力。”
說著,他意示梅長蘇跟著他走。老人從園中的一隅折了一枝臘梅,身旁早已有小童奉上了一個白玉素胚的花瓶,老先生就這樣捧著一瓶梅,向內院走去,後面跟著梅長蘇。
“你可曾聽說過太乙仙人以蓮作肉身,讓哪吒重塑肉身的故事?”老人問道。
梅長蘇點了點頭,眼睛盯著老人懷中的一瓶梅,恍然大誤。
“你可準備好了?”
“長蘇等了三年了,早就準備好了。”
老先生贊許地點了點頭,身旁童子手持長明燈,在法陣之內擺出了陰陽八卦的陣型,那瓶未開花的梅,在陣眼中央。
一晃眼,春去冬來,今年的北邙山和琅琊閣的臘梅,開得比往年還要盛。
目送一靛一白的身影下山之後,姜呂也擺出了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心念希望這倆人往後再也不要有什麼挫折就好。
“林兄,九個月來你都沒有跟他說上一句話,你就這麼灑脫地看著他被晨兒拐走呀。”姜呂臉上掛著笑意,看向了身旁的將軍。
林燮只是擺了擺手,說了聲罷了。
“兒大不中留,他自有他的去處。我看了他九個月了,也該回去了。”
幾天后,琅琊閣的正廳中,被藺晨一封飛鴿傳書召來的衛崢,黎綱和甄平三人匆匆地趕來了。和蔺晨的悠然自得想必,那三人急的在這寒冬臘月裏竟也憋紅了臉,跟蔺晨想比完全兩回事。
“我說藺少閣主,您千里急召把我們從江左盟找過來,到底是見什麼人啊?”衛崢本來就是急性子,這會兒早就坐不住了。
“急什麼呢!人好好的又不會逃了,放輕鬆點。”說著,藺晨朝門外努了努嘴:“呐,人來了。”
三人朝藺晨折扇所指之處望過去,表情瞬間凝固了。
在飛流的攙扶下,緩步走來的人,眉目如畫,笑靨如玉。他身上穿著當年常穿的藍色長衫,一襲長袍披在身上,帶著雪氣而進。他看似文質彬彬,眼眸裏卻有一股不言自威的英氣。
梅長蘇嘴角勾出一抹笑,緩道:“黎綱,甄平,衛崢。好久不见了。”
曾經身為梅長蘇麾下的三人當場呆若木雞,良久之後才不約而同地驚聲大呼。
“宗主!”
“少帥!”
而一旁看著的藺晨早就忍不住了,笑成了一朵煞筆花。
“長蘇你看看他們,我就說他們一定會活見鬼了一樣。”
梅長蘇也忍不住沖藺晨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誰叫你堅持不在信中就說清楚,我在九個月前的確還是鬼!”
+待續+
[第三章小花絮]
黎綱三人見過梅長蘇之後,仍然晃著神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還是黎綱反應快,第一個回過神來。
黎綱:“所以宗主你是找到了高人,幫你還魂了,然後復活了?所以……宗主你這九個月除了還魂還做了些啥啊?“
梅長蘇:“也沒什麼特別的,姜老先生說我已經不能習武了,但身上帶著靈氣放著也浪費,所以就修習了一些陰陽道術,說緊急時至少能自就一下。“
一聽到仙術之類的,黎綱就更加起勁了。
黎綱:“宗主這麼厲害?不如露一手來看看吧!“
梅長蘇和藺晨對視了一眼,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隨手揮了一下。
只見黎綱的頭上,開滿了一圈的臘梅。
藺晨笑趴在椅子上,飛流樂開了花。至於黎綱,則又呆在了當場。
“難怪今年琅琊閣的梅花開得特別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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