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請君入甕
「你是在開什麼玩笑?」
這大概是艾薇琳加入艾爾班騎士團以後,最難以形容的一天。
先是有見習騎士不遵守教條,偷走任務卷軸導致自己深陷險境,需要團長親自出面救援;再有烈焰團長身受重傷,被一個男人抱著回到了阿瓦隆門的營地。現在還要告訴她,其實那個把米列希安帶回來的人,是早就消失了一段時間的托爾維斯。
五雷轟頂之餘,艾薇琳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抓著托爾維斯的衣領咆哮。
「隨心所欲也要有個限度啊!你知道你忽然消失了以後我們陷入了什麼樣的混亂嗎!」
艾薇琳並沒有說謊,在艾爾班騎士團的團長忽然消失之後,戰鬥組的成員對上要面對長老和祭司們的質問,對下要安撫年輕的見習騎士和內務組人員的軍心,對外還要面對使徒來襲以及教廷的虎視眈眈。在亞特尚未能獨挑大樑,艾薇琳被迫擔任代理團長的這段時間,她被迫處在風口浪尖之上。
但托爾維斯回來了,情況只會變得更加複雜。沒有任何事情比消失前團長忽然出現更加讓人心動搖的了,更何況這家夥實際上還是初代團長,現在的艾爾班經受不住任何打擊。
托爾維斯大概是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是理虧的,於是由著艾薇琳將一腔怒火都發洩在他的身上。代理團長的怒火來得快,理智也恢復的快。她深呼吸了幾口氣之後,重新整理了自己臉上的表情。
「你回來的事情,現在有誰知道?」艾薇琳問道。
「除了約亞和妳,就沒人知道了。」
主神之劍從容地笑了笑,彷彿他仍是那個秋收組的組長,那是艾薇琳再也熟悉不過的自信笑容。艾薇琳嘆了口氣,一邊慶幸事情的發展仍未最糟糕,或許還有挽救的地步,一邊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思考著在諾蘭約亞醒來之前,該如何處理這一連串的災難。
「托爾維斯,你會回來,不只是為了回來看看而已吧?」艾薇琳輕聲問道。
不然怎麼可能這麼巧,他會出現在亞布內亞呢?艾薇琳看一眼沉睡的精靈,又看了看主神的劍,只見後者的手從來沒有從諾蘭約亞的額頭上移開過。
瞎子都能看出來他的心思。
思考了許久,最後艾薇琳再度抬起手按了幾下隱隱作痛的頭,緩緩說道:「作為見習騎士留下來吧,留在新約組。」
「但是,只能在艾樂莉絲關禁閉的這三個月內。」代理團長提出了條件。
托爾維斯的眼眸鮮有地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隨後露出了帶著謝意的笑。
「這樣就足夠了。」托爾維斯說。
新約組的團長振作的速度超乎常人地快。
艾薇琳在心裏盤算了無數次,到底要如何解釋讓托爾維斯入組的問題,然而精靈在聽完她的解釋後,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仿佛就是在告訴艾薇琳,她早就猜到會這樣了。
『這麼容易就猜到的嗎?』艾薇琳忍不住想,這個精靈的直覺真的是強到讓人髮指的地步。
而諾蘭約亞幾乎是在醒來以後,又生龍活虎開始到處跑任務的生活,就好像那場差點要了她性命的戰鬥根本無傷大雅一般,她立刻就對自己的團員下達了最新的任務指令。連修安這種工作狂都忍不住慨嘆,有了新成員的新約組,是不是更加辛苦了。
見習騎士們都看見了「新約組第三人」常和團長形影不離地在阿瓦隆門進進出出,一邊驚訝習慣獨來獨往的新約團長居然開始組隊了,一邊竭盡全力打聽,都沒能從洛根、寇爾甚至是夏諾的口中打聽出什麼八卦。
只有約亞、艾薇琳和托爾維斯彼此心照不宣,把真相藏在了心底的最深處。
即使如此,烈焰見習騎士團的小風波無阻使徒和異界的侵擾,信件和情報大量湧進新約組的信箱。清晨,新約組四人總是先後策馬離開阿瓦隆門,在午後回歸營地。而夜深時分,諾蘭約亞一如既往地提筆疾書,精靈在腦中不斷謀劃著各種應對計策,直到連托爾維斯再也看不下去,直接把她敲暈搬上了床。
新約組戰績彪炳,沒人再記得起那夜在亞布內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帕拉魯剛從海平線上冒出了溫暖的光芒,阿瓦隆門的營地便傳出了急速的馬蹄聲。接到任務卷軸的寇爾和洛根一前一後,騎著馬絕塵而去,只留下馬蹄揚起的些許塵土,驚擾了深山安寧的清晨 。
約亞和托爾維斯也沒有閑下來,兩人利索地收起了昨日洛根和寇爾從歐文提督府邸帶回來的親筆信,將鑲金的象牙色箱子連同其他貨物裝上了貨運馬車之後,一同坐上了貨運馬車的駕駛座。車輪隆隆,不緊不慢地從阿瓦隆的營地駛向貝爾法斯特的碼頭。
一身布衣長袍,他們甚至連盔甲都沒有披上。
長達三小時的顛簸之後,他們終於在日正當午抵達貝爾法斯特碼頭的貿易所。托爾維斯抬頭望向在海邊盤旋的海鷗,翻身下車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腰。
「假裝成貿易商人掩人耳目嗎?這種主意大概只有妳才能想到了。」托爾維斯瞇著眼說道,如果是艾薇琳這種耿直的性格,大概抓破腦袋也想不到這種行動方式。
「是你們之前的行動太死板了。」約亞從貿易所緩步走向托爾維斯,緊繃的臉上鮮有地露出了微笑:「作為米列希安的我們,本來就習慣了多重身份,這樣反而不會引人注目」她把裝著杜卡特的袋子收回了腰包,絲毫沒有給這位艾爾班前任團長留面子的意思:「啊!船要開了,快走!」
海風吹起了水手那悠揚的鳴笛,在托爾維斯反應過來之前,約亞便牽起他的手,往貨船跑去。趕在船錨出水之前,精靈和騎士先後跳上了在海平面上搖晃的甲板。
「呼。」趕上了船,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那我們的目的地呢?妳似乎還沒告訴我計畫啊,『團長』。」
「去塔拉。」約亞說著,在托爾維斯面前晃了晃那個鑲著金邊的象牙色盒子:「我們的任務是護送這個東西到洛維林手上。」
不祥的鳥鳴劃破長空,漆黑的烏鴉代替海鷗,尖叫著在他們的頭頂掠過。明媚的海岸上方,劃出一道突兀的黑痕,撲簌散落的粉末,在海面上磷光閃閃。諾蘭約亞微微瞇起雙眼,收起盒子,舉弓把烏鴉一箭射落。烏鴉的屍體在聖光之錐下化為粉塵,精靈和騎士不約而同地與對方相視。
「約亞,妳這趟旅程不容易啊。」托爾維斯往精靈的身邊靠去,手搭上了腰間的佩劍。
「我知道。」諾蘭約亞輕聲說道,拉緊了弓弦。
先知的動作比約亞想像的還要來得迅速,她和托爾維斯幾乎是一踏進亞布內亞的平原,就開始遭到了不間斷的追擊。由穿著漆黑長袍的先知帶領,二十來個身影分成兩邊,策馬從平原的山坡上俯衝而下。
他們有人類,有魔族,也有巨人和精靈。但即便種族不一,後背彷彿胡亂生長在身體上的異質結晶則是散發著相同不祥的光芒。他們高舉著騎槍,矛頭對準了運貨的馬車而來,槍尖帶著異質力量的烈風,劃破亞布內亞的空氣。
染上混沌色彩的晶石彷彿砲彈懸空,只等機會一到便撲簌落下,猶如隕石砸向山谷之間。
「來了。」精靈的聲音聽不出驚訝,眼睛直直地盯著帶頭的先知,雙手緊攥她的長弓。
托爾維斯想,這一切似乎都在諾蘭約亞的計畫之中。
「小心!」
托爾維斯緊緊握住了他的長盾,俯身摟過了精靈,神之劍張開了聖盾,淡藍色的光芒有如固不可摧的城牆,把異質的光矛盡數擋在了馬車之外。
諾蘭約亞催促著馬車加速,直直衝破了使徒們的包圍,精靈朝先知帶領的列隊丟出了煙霧彈,冰冷且嗆鼻的濃煙夾雜著冰屑在地面炸響,包圍了追兵們的視線。
托爾維斯扶住約亞的身體,免得精靈在馬車甩尾的時候直接被甩出車外。他回頭瞄了一眼,使徒似乎很快就衝破了煙霧彈的掩護,黑色的身影再度從後趕上。
就像纏人的惡靈一樣,窮追不捨。
「追上來了。」托爾維斯說。
「馬車就交給你了,托爾。」約亞說著,把韁繩塞進托爾維斯的手中。
「等等......!」
托爾維斯的話還沒說完,約亞就扶著車身,俐落地翻身翻到了馬車的後面,精靈拽著貨物站起身,越過了木箱,穩穩地佇立在馬車的擋板之後。搖晃不已的車身,絲毫無法動搖她穩固的站姿半分。她的指尖掂起綠水晶做成的箭矢,拉滿了那把刻著翅膀花紋的長弓。
「女神<茉利安>啊,我在此祈求,祈求復仇與戰爭的聖光,降臨於我身上。」
半透明的羽翼揚起了烈風,吹起精靈一頭銀色的長髮,赤紅的眼瞳不帶半點情感,凝視著緊追在馬車後方的行屍走肉,彷彿茉利安女神的復仇之刃降臨在此。
「Requiescat in pace<安息吧>。」
雷電纏上了利箭,半神的魔法箭矢彷彿雷雨灑落在山谷,雷鳴交加。僅僅是半成品的異變體們被帶著電光的箭矢穿心而過,而破裂的水晶箭帶著電氣的連鎖反應,射向了一旁的使徒。電光麻痺了他們握住武器的手,將他們燒成了灰燼。失去主人的馬,受到了驚嚇,瘋狂逃竄四散。
而精靈沒有停下拉弓的手,帶著神聖光輝的長錐飛馳,貫穿黑衣的先知,血沫飛散,兜帽下傳來了一聲不甘心的咒罵。
托爾維斯駕著馬車,快速地穿過塔爾汀城外的山谷闖進森林。藉著灌木叢和樹幹的掩護,馬車躲開了追兵接連而來冰雹。他一邊策馬奔向山坡,一邊回頭確認約亞的狀況。而精靈仍佇立在馬車之上,黑鴉從她的手臂上蜂擁而出,將使徒們團團包圍。象徵女神的使魔沒有留情,將和異質結晶合體的身影盡數吞噬。
十個,五個,三個。追兵的數目越來越少,當塔爾汀的城牆在淹沒在那一片濃郁的森林之後,仍在追趕精靈和騎士的只剩下穿著黑色長袍的先知。男人瘋狂地低語著約亞聽不懂的話語,異質的力量纏上了他的騎槍。
猛然突刺,槍尖向著駕駛坐上的托爾維斯刺去。
「托爾!」
「碰——!」火光四濺,精靈握住長盾的身影擋下了來勢洶洶的一擊,奮力推開先知的身軀。隨即漆黑的鐮刃捲上了先知的脖子,倒勾刺進了他的血脈,被異質之力污染到濃稠得發黑的血液從傷口汨汨滲出。那雙佈滿紅筋的眼睛,緊緊盯著精靈的臉。
「還給我!把東西還來!」男人手舞足蹈地掙扎著,喉嚨發出破碎的低吟。
精靈抿緊了唇,揮舞起了鎖鏈鐮刃將先知拋向了半空。漆黑的身影重摔落地,骨骼悶聲碎裂,精靈閉上眼睛,讓火焰葬送了異界的先知最後一程。
追逐戰結束在艾維卡高掛空中的時刻,濃郁的夜色將山谷的鳥語花香盡數埋沒。托爾維斯讓馬車的緩緩停在了克里布山谷的溪澗邊,鬆開了韁繩,也翻身進了貨車之中。
「艾樂莉絲的氣,總算幫她出了。」疲累的精靈抱著自己的大腿,窩在一堆貨物之中,緩慢地說道。
「辛苦了。」托爾維斯說著,上前擁緊了精靈。
「休息一下如何?讓身體放鬆也是很重要的。」騎士開聲詢問。
而約亞靠在了他的肩上,以點頭代替了回答。
營火在夜幕下舞動,為這個寧靜的夜晚添上幾分活潑。暖意總能洗淨旅人的疲勞,帶走旅途的艱辛。炊煙裊裊,營火旁的鍋子架上,香煎的帶魚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精靈彎下腰凝視魚排,一臉認真得與戰鬥時無異。
托爾維斯坐在營火的旁邊,細細地端詳著精靈下廚的側影,許久之後才開腔說道:「我第一次看妳下廚,是在伊利亞的海岸吧?」
約亞回眸,嘴角鮮有地勾出微笑:「你還記得。」
騎士笑了起來:「米列希安精湛的廚藝,很難不記得。」
「是這樣嗎?」
鍋鏟翻動魚排,約亞熟練地在鍋子裡加進了香草和奶油,濃郁的鹹香飄散在山谷之中。精靈彎下腰,把那盤看起來香脆可口的帶魚排遞到了托爾維斯的眼前,騎士抬起頭,精靈已把切成小塊的魚肉遞到了他的嘴邊。
「看看味道還是不是和當初一樣?」
托爾維斯愣了愣,卻也順著約亞張開了嘴,結實的魚肉混和奶油的香氣在嘴裡擴散,餐點的味道和伊利亞海邊的那一夜如出一轍。
不,或許有點不一樣。托爾維斯咬著叉子,心想,諾蘭約亞是這麼愛笑的人嗎?也許是察覺到了托爾維斯的視線,約亞把盤子塞進了他的手心,又轉過身去顧她的烤雞翅。
沒看清楚真是可惜。托爾維斯想著,有點不甘心地把叉子往他的晚餐戳了下去。
夜深了,狄拉卡和艾維卡相互依靠在恬靜的夜空中。營火仍留著餘燼,而精靈折騰了一整天,終於也耐不住疲憊,靠在托爾維斯的肩上緩緩閉上了眼簾。
精靈的睡相一如他記憶中那樣平靜,細微的吐息滲雜了些許花草的清香。托爾維斯小心翼翼地摟過酣睡中的約亞,讓她直接枕在他的膝上。
讓洛維林等等吧。托爾維斯想,至少現在這個時刻,讓它再維持一下下就好。
=To 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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