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上,落子無聲,黑白縱橫交錯出一場昏天蓋地的廝殺。藺長空閉目許久,終於將指尖掂著的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盤之上。
“甚險啊,藺老弟。”
“是很險啊。”琅琊閣老閣主長歎一口氣,棋局亂,就如他的心一樣亂。
畢竟已經是年近古稀的老人家了,這種程度的驚嚇早已經消受不起了,無論是棋盤上還是現實中。
“雖然亂,但也未必就不可解。”姜呂落下一子,盤面原是兇險的局面登時逆轉成勝局。
“可解?”老閣主挑起了眉。
“別忘了長蘇可是我的入室弟子。”姜呂掃了一眼棋盤,緩緩把最後一步完成。
“天底下沒有你琅琊閣解不了的毒,天下間也沒有我洛邑姜氏解不了的劫。”
藺晨自成年以來,這次還是第一次被人從山下抬上琅琊山。但琅琊閣上的人心理素質非常人所能及,十多年前自家少閣主從梅嶺抬了一個白毛團子回來尚且不能驚動他們一分一毫,這次不過是少閣主被抬回了琅琊閣,他們自也會處變不驚。
晏大夫接到信鴿就風風火火地從金陵上了山,一來就先灌了藺晨一碗苦藥讓他安安靜靜地睡了一整個下午。年邁的大夫給藺晨施針過後,也沒有一刻閑下來。他把照料藺晨的功夫巨細無遺地交待清楚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向了琅琊閣的藥庫,給藺晨配藥去了。
梅長蘇送走了晏大夫,也支開了飛流,然後就一直守在了藺晨的床邊。他擅長權謀之事,能夠面臨多方佈局運籌帷幄,卻在藥理之事不懂半點毫毛。當了多年的藥罐子,他大概只能分出藥苦味細微的分別。
晏大夫告訴他藺晨拔毒的過程勢必要耗費不少精力,他也就默默記在心間,緊緊握著藺晨的手,用姜老教給他的道術護住藺晨的心脈。
幾天之後連老閣主和姜老先生也上了山,那天下午他們關在了藺晨的房間直到午夜,當梅長蘇看見兩老大汗淋漓地從房間內踱步而出的時候,他馬上明白藺晨這次算是有驚無險了。
儘管如此,藺晨的身體還是無法立刻就恢復到當初的樣子,這病弱的身體勢必還要拖個一年半載。忽然間,梅長蘇總算體會到了當年藺晨為他的病軀操碎了心的感覺。
當天深夜,梅長蘇徹夜無眠。
藺晨的眼睫動了動,緩緩地睜開眼簾。因深度睡眠而有點乾裂的嘴唇動了幾分,最後卻只能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醒來了嗎?”梅長蘇自然是察覺到了他的狀態,看見躺在床上的人能夠睜開眼睛,他的心頭大石也放下了。
也許是體力仍然沒有恢復,藺晨沒有回話,僅僅輕微地點了點頭。梅長蘇知他性情,知他一旦醒來了就難以再入睡,也就不勉強他。他扶起了藺晨坐在床榻上,給對方遞上了一杯水。
“愁眉苦臉幹嘛呀,人還沒死呢。”喉嚨潤過之後藺晨終於重獲了說話的技能,劈頭一句。
“會打嘴炮啦?”梅長蘇白了眼前的病患一眼:“看來精神還蠻不錯的啊。”
“真是的,也不會遷就一下病人。”
如果不是手中沒有折扇,藺晨真想狠狠從梅長蘇的頭上敲下去。只是現在他手上空空的,他是覺得真可惜了。
明白對方心裏在打什麼鬼主意的梅長蘇,冷不防出手往藺晨額頭一彈,蜻蜓點水般,也不用力。
“喂……”藺晨撥開了他的手,別過了臉。
“生氣了?”梅長蘇歪過頭,硬是對上他的目光。
“沒有。”藺晨倒先沉不住氣,先露出了笑容:“長蘇,在我康復之前,琅琊閣就先交給你啦。”
梅長蘇沉穩一笑:“放心。”
梅長蘇本來就精於策劃謀略,對於管理幫派組織經驗老到,加上他本來就是琅琊閣的老相交,深得老少兩位閣主的信任,在藺晨修養期間,他把閣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倒也沒有讓藺晨花費半點心力。
多年以前的立場調換了,如今監督藺晨吃藥睡覺的人反而是他梅長蘇,他對此樂此不疲,仿佛一夜之間就成了啰啰嗦嗦的老大娘。
但畢竟藺晨比當年的他有自知之明得多,準時吃藥準時休息,也不讓他梅長蘇抓到半點碎碎念的空隙。連端著空藥碗的晏大夫也忍不住插了話:“這比當年的某人要聽話的多了。”
梅長蘇當下有自己成了箭靶的錯覺。
一邊等藺晨恢復,一邊在琅琊閣上忙碌,梅長蘇曾經以為他可以就此度過餘生,這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如果不是甄平和黎剛那天晚上血淋淋地出現在他和藺晨的面前的話,他真的會以為這就是他接下來的一生。
“發生什麼事了?”他一邊指揮侍從前去藥庫把金創藥拿過來,一邊釋出治療術替兩人暫時處理還在流血的傷口,一邊問道。
甄平和黎剛支支吾吾了半餉,梅長蘇從他們閃爍的目光大概也猜到是江左盟出了大事。“江左盟怎麼了?”他的臉上收斂了表情,就算卸下宗主之位三年多了,他認真起來依然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在這樣的梅長蘇面前,甄平和黎刚也知道自己根本就瞞不住什麼。他們兩人翻身從榻上下來,跪在了梅長蘇的面前。
“我甄平。”
“我黎剛。”
“請求宗主您重掌江左盟宗主之位!”
短句擲地有聲,梅長蘇和藺晨面面相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你們先起來,慢慢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梅長蘇把他們兩個扶起來,將他們重新安置在床榻上。屋子裏安靜了好幾分鐘,甄平和黎剛才慢慢開口,將來龍去脈告訴梅長蘇。
自三年前梅長蘇病逝之後,江左盟失去盟主三年來並沒有立下新的盟主,儘管幫派中的事務依舊在梅宗主的體制下打理得有分有寸,但是暫代盟中上下卻沒有辦法再選出一個宗主。
但群龍無首的狀態卻不能讓江湖知道,於是江左盟決定只是訛稱梅宗主閉關養病,直到盟中能夠推選出一個勝任宗主之位的人選為止。
只是,但是失了梅長蘇江左盟如同失了頭腦,原本龐大的力量竟然開始衰弱。加上不知為何宗主病逝的消息走漏,各門派紛紛趁江左盟之危,欲打倒這曾經的天下第一幫,從中獲利。甄平黎剛今夜所扛下的攻擊,已經算是三年來頗為輕微的一波突襲了。
“如果不是得知宗主您復活的消息,我們……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
梅長蘇陷入了深思,重返江湖畢竟不是他回來的本意,江湖的事情他本也沒有打算再度涉獵太深。只是……他若有所思地瞄向了藺晨的方向,這次的事件,說不定是個好機會,能夠調查一下那一件事。
他還沒開口,藺晨倒是先開了口。
“我不同意。”
“藺少閣主!”“藺晨……”梅長蘇幾乎是和他們一起開口。
“長蘇本來就把盟中事務交待清楚了,你們處理失當,是你們的責任。怎麼?現在搞不定就想長蘇再幫你們收拾爛攤子?”他盯向了黎剛和甄平,質問道。隨後,他又轉向了梅長蘇:“你好不容易從這個漩渦抽身,我實在不忍心讓你再跳進這個江湖這個大漩渦之中。當年只是迫不得已,現在我說什麼都不會允許的。”
梅長蘇倒是沒有想過藺晨如此在乎他,他向藺晨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卻同時轉過了身:“我倒覺得,如果是為了你,那回去這個漩渦也沒有不可的。”
“長蘇,你……”
“藺晨,聽我說。這或許是我唯一的辦法,能夠查清楚下毒的人是誰,找出線索的機會。讓我去。”他緊抓住藺晨的手臂,似乎這樣能讓對方感受到他的決意。
“以前有火寒之毒在身,朝不保夕命在旦夕,你才一直擔心我,如今我已重生,時間多的是,你還怕什麼?而且現在這狀況,你還不如擔心下你自己吧!”梅長蘇笑了笑,倒把藺晨堵住了沒話說,只得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的罵了句:“隨便你。”
這句話,等同了藺晨的首肯。梅長蘇於是轉過身,面向本來已經面如死灰的黎剛和甄平,下令道。
“除夕當夜,讓我跟盟中的各位打個照面吧。你們去準備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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